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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家藏在街角里的烤串店,和人群中平凡的我们一样不起眼。和广场上臭豆腐、巴西烤肉、小龙虾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比起来,这个店家就傲娇很多,她只等着有缘的客人自己找来。像极了我们心中那些埋在角落的故事。
阿沙从广州回来后,我们第一次趁着夜色促膝长谈。
当我问起他当年辞职的原因时,忍不住狠狠地骂了他一顿,他却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说,你骂我的样子贼帅!
我被他气笑了,呷了一口酒,在心里想,兄弟,那个女人不值得你为她这样。我虽然是他最好的哥们,可这种话还是不能直接说。
阿沙和他的女朋友算是同乡,就在隔壁村,他们高中的时候在一起,如今,该有8年了。
作为一个万年老光棍,我不是没羡慕过他们的爱情,多少次我差点都被柠檬酸死,因为,阿沙对他媳妇儿太好了!
用现在流行的“舔狗”一词来形容,毫不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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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也是我自己造的孽,当初他表白的时候,我可是大功臣。
那时候我们都还是高一的毛头小子,平时除了翻墙上网,就是聊天把妹,学习这种事,和我们体育生无关的。
阿沙早就对小何情根深种,只不过这小子一直默默无闻地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展开攻势。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小何在阿沙心里,就是段誉眼中的王语嫣,杨过心上的小龙女。
而他,不过是个没爹没娘,没颜没钱的无名小子罢了。
在我眼里,阿沙这家伙,确实是那种不太遭桃花的类型,爱吹牛、不幽默、话还多,唯一拿得出手的,恐怕就是一身健硕的肌肉了,这完全是他每顿20个大包子,每天10小时的锻炼,才结出的果实。
其实我知道,他性格里的这些小缺陷,不过是因为从小就在心里生根的自卑作怪。爸妈在他年幼时就闹掰了,谁也不管他,只有年迈的爷爷一个人把他带大,爷爷很爱他,但从小缺失了双亲之爱的人,总是更容易敏感脆弱。这敏感脆弱,他全都用没皮没脸、嘻嘻哈哈、外表坚强来掩盖了。
终于,在高一下半年,他觉得是时候向仰慕已久的小何表达爱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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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阿沙努力了小半年,总算是拿到了省运会的田径冠军,这件事让他心里厚重的自卑,变得稍微薄了一点。
他和我说,其实他对这个项目没有什么热情,但这是对于他来说,最有可能夺冠的,别无选择。他早就在心里暗暗决定,等到站上冠军领奖台的那一天,就向小何表白。
我本来是拒绝的,他要是表白成功,那岂不是只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但看到他对即将到来的神圣时刻憧憬地热泪盈眶时,我只好改了主意,为了兄弟,就算以后天天当电灯泡也不是事儿!
阿沙夺冠的消息早在他还在回校的路上,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年级,同班的同学们都出门迎接他,其他班的也在走廊上行注目礼,他像一个凯旋归来的英雄,备受大家瞩目。
可是这英雄,眼里却只有一人。他看到小何穿着及膝长裙,在阳光下白地发光,班里几十个同学一起欢呼着地向他走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小何。
阿沙说,那是他这半辈子做的最勇敢的一件事了,冒着“再见不相识”的险,当着几十个同学的面,向小何表了白。
让我没想到的是,这场表白和他夺冠一样顺利,身为好兄弟的我,真心嫉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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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旁观者,连我都觉得,那段日子是我兄弟最幸福的几年了。因为对小何好,就是他最开心的事,而他对小何好到令人发指。
有一次我们几个人晚上约饭,给其中要去参赛的两个朋友送行。
阿沙把小何也给带来了,看着桌上的炒菜,似乎不太合小何的胃口,他随口一提小龙虾,于是阿沙就抛下我们这帮兄弟出去给她买了。
过了大概2个小时,阿沙终于气喘吁吁地带着两斤龙虾回来,看着他累得半死的样子,我和兄弟们都相视一笑,嫉妒他有个女朋友可以跪舔,哥几个都还是单身贵族呢。
但接下来小何的态度,让我又改变了主意,甚至觉得女人可怕。她连句谢谢都没说,也不管甩着胳膊擦汗的阿沙,就开始吃龙虾。
后来阿沙对我说,那晚他跑了5公里,问了三家店,才买到了最后剩下的这几斤,原本我们这个小县城就没几只龙虾。
他也没想到的是,小何竟然直接向他抱怨说,这龙虾可真难吃啊!可他不觉得生气,他觉得这都是应该的。
看着继续自顾自剥虾的小何,我特么都替他觉得生气。不过后来想想,女孩子矫情的还少?也许她这是在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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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发现,这个女生不是矫情,她是作。
阿沙高中毕业就没再上大学了,理由很简单:没钱。
为了趁早养活爷爷,和女友,他独自一人到广州打拼。高中文凭的他一开始举步维艰,后来终于因为身体好、力气大、干活利索,从变压器工厂的车间,升到了实验室,不到三年就有了自己的办公室。
阿沙的月薪从4000变成了15000,小何的面膜也从10块变成了100块一张。
男人赚钱就是给媳妇儿花的,小何花钱再大手大脚,他都毫无怨言。他甚至憧憬着,有一天在广州安家落户,买房买车,然后把她接来好好生活。
这样的工资在广州买房确实不容易,但阿沙的老板向他承诺,只要签一个20年的劳务合同,他要买房老板就替他付首付,至于房贷,光是五险一金的钱都差不多可以抵了。
如果在这里落户,虽然工厂周边的房子不到6000一平,但比起老家那疙瘩,他们以后也算是大城市的人了。
阿沙觉得,他可以再努力一点,等小何搬过来的时候她想不上班都行,两个人天天都能在一起,一起吃饭逛街,周末还可以出去玩两天,孩子就过两年再要,先把这几年异地的苦都给甜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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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沙兴奋地和小何说,亲爱的,你来广州吧,我能在这里给你一个家。
小何觉得广州太远了,可是她也想快点结束难熬的异地时间,犹豫了两天还是决定,南下奔向爱情。于是,阿沙在网上给她订了一周后的飞机票,让她做好全身心地准备,再开始即将到来的二人生活。
这天,阿沙刚到办公室就打电话问小何,亲爱的,你起床了没?别错过登机哈!这飞机票可不……便宜。
没等阿沙说完,小何就打断了他,为什么是我去广州,不是你回来?
阿沙突然有些手足无措,咱不是说好了嘛,而且也是你说不想再异地啦,咱们那儿平均工资才3000,我怕是很难找到比现在更好的工作了……你怎么突然变卦了,是不是今天不舒服?那没事,我改签就行了……
小何不耐烦地吼道,我就是不想去了,你回不回来?!然后挂断了电话。
后来,阿沙好说歹说,才知晓了实情,原来是她的那个好闺蜜劝她不要去,而听风就是雨的小何,选择相信她那个,嫁给了负心男人,婆婆也不体贴,如今带着孩子生活艰难的闺蜜。却不愿意相信,这个为她跑5公里买龙虾,花3\4工资给她买东西,每周只有两天空闲也要坐8个小时火车赶着见她一面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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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个女人真的爱你,她绝不会这么不懂事。
阿沙把面前的半杯啤酒一饮而尽,我也狠狠地吃了一大口羊肉串,问他,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分手了。”
“因为这件事?”
“不只是这件事。”
我一边吃着烧烤店老板刚送上来的鱿鱼须,一边听阿沙说他是怎样一点点对小何失望,最后变绝望的。
从广州回来后,阿沙没找到啥赚钱的正经事,他带了几个农民工,做起了包工头,通过微信群和熟人介绍,时不时地接点工地上的活儿,一个月倒也能赚个五六千。
接的活一般都是那种高空电焊、肩膀扛水泥的,反正不是费力就是费“命”。
有一次,他在电焊时不小心让火星子飞进了眼睛,一只眼肿成了核桃大小,医生啧啧地说,这情况至少得休息一周,以后这种活还是少干吧年轻人。阿沙也干脆趁着这段时间,就在家里休息。
正好那时候小何快毕业了,也没啥事,他就想着,要不你过来我这,咱俩二人世界,顺便照顾一下我的起居?
阿沙倒也不是真的需要她照顾,饭可以叫外卖,衣服可以机洗,让她过来不过就是陪伴。
我以为接下来,阿沙会把二人干柴烈火的同居生活透露给我,赶紧放下手中的螺丝,正襟危坐等着他讲小黄片儿。
“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我脱口而出,这有啥过分的,同居的男女还少吗?你们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
“可她不愿意过来。”
难道是怕……被村里人说闲话?我把嘴里的肉咽了之后,试探地问道。
“不是,我之前回老家的时候,她还在我家住过呢。我听她的意思,大概是不愿意照顾我。”
我端起啤酒杯,向兄弟投去了遗憾的目光,和他碰了一杯。
阿沙低头晃着杯中的啤酒,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于是继续追问,你们谁先提的分手?
阿沙,斩钉截铁地说,是我。
我心想,兄弟,被分手,也不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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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我意料的是,还真是我兄弟先提得分手,他也吃了一个小肉串,说,那一次我真的不想再忍了。阿沙回忆了一下,红着眼眶向我讲述这些年我错过了的他的生活,那样柔软又强硬的阿沙,又回来了。
努力咽下嘴里的东西,阿沙开口了:
两年前,我爷爷去世了。
他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没有爷爷,我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了。
小何当时在实习,应该挺忙的吧,没有回来,没有给我打电话,也没有安慰过我。
我那些天都在忙着爷爷的丧礼,连难过的时间都没有,迎来送往了村里的乡亲们,终于过了头七,总算是可以静下来,希望能从这辈子最重要的第二个人那里,得到一点慰藉。
电话接通后,并没有等到她安慰我,就被挂断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当时和朋友在青岛玩呢。
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没有掉下来,但是心好痛。
就因为她没有安慰我吗?我觉得不是。
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决定不爱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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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我抬头看了阿沙一眼,若无其事地吃着盘中的烤土豆,其实我心里想的是,你特么终于想明白了。
爱情里的人,不管男的女的,都容易变成傻子。
当局者迷,我们始终不愿意承认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人,其实根本不值得。仿佛这样,就不算是浪费了那么多年的青春。
这个时候我们的旁边路过了一个穿了淡蓝色短裙的女孩儿,有些夜盲的我,没看清她的长相,只是盯着那双又长又直的白腿,直到她完全走过去。
阿沙说的一句话,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仿佛在自言自语:我始终把她放在第一位,而她却把我放在了最后。
她会听妈妈的话,会为弟弟打算,会相信闺蜜,却唯独只会从我这里索取。
听到这里,我真的是憋不住了,看着他的眼睛说,这种女人,你要庆幸还没结婚就分手了,不然结了婚以后更麻烦。说得好像我经历过很多事似的。
我又问他,她现在过得好吗?
阿沙表情复杂,我们都不是伟大的人,如果前任过得好,我们并不想祝福,如果前任过得不好,我们也没有丧心病狂到想放炮庆祝。
我读懂了阿沙的表情,她过得未必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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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阿沙又干了一杯,他和我说,她已经结婚了,那个男人是二婚,带了个5岁的女儿,现在也已经生了孩子了。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唏嘘,一个女生正是青春年华,却为拖家带口的老男人生孩子,难道,他很有钱?
阿沙说,也没有很有钱吧。当初我打算买房子的时候,她有一个要求,房子要写她弟弟的名字。
听到这里,我就有些不不懂了。一个女孩子,不出首付,不还房贷,你要求写上自己名字我倒还可以理解,写弟弟名算怎么回事?“过分”二字都无法形容她的行为了。
阿沙听着我这个听众的牢骚,也没有发表意见,接着说道,当初那个男人承诺婚后,会给弟弟买房出首付,可现在孩子都一岁了吧,也没见给钱。
现在我算是听明白了,可以想象得到,这个女人离开我兄弟过得也并没有很好。
“那,她后来找过你吗?”我又开始八卦了。
“没有,分手后,我把电话、微信、QQ全都删除拉黑了。”
我心想,干得漂亮!举杯就要和他干了,可是刚抿了一口酒就觉得哪里不对,那他是如何得知她的这些事情的?
嘴上说不在乎,还不是单身这么多年。哼,男人。
我看着这么多年的兄弟,高中文凭,好不容易在广州熬出了头,却为爱返乡,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不禁觉得可惜。
“你后悔回来吗?”
“如果时光倒流,我想我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阿沙不是他的原名,我只是觉得他太傻了。
不像我,一个人这么多年,逍遥自在,没有这些你追我赶的破事儿,自然也没有死去活来的遗憾,可是,也没有轰轰烈烈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