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另一种方式纪念(下)

(四)短暂的平静

      在休息室里,除了等,等护士告知或通知什么,其他没有啥事儿。于是开始百度跟妈的病有关的东西:脑梗塞如何发生的,如何预防?日常饮食中如何避免血栓的形成?吃出来的血栓吃出来的堵,拒绝四种食物,保护血管,记住“三多三少”等等等等。爸妈平时吃饭还是比较注意的:每天早上必有一个鸡蛋,中午多少吃点儿肉类,晚上必喝一盒奶。只是运动这一点应该是妈最欠缺的,因为眼睛不好,平时没少磕磕绊绊。每一次虽无大碍,但总得休息一段时间,渐渐地,越来活动力越小活动越少。尽管每天早上起来,妈都会在院子里拄着拐杖溜达几圈儿,但毕竟活动范围和强度都有很大限制。

      从入院第三天开始,每天都让给妈送点儿喝的,一天基本三顿,有时两顿。刚开始就只是面汤,后来经护士同意在里面加了一口豆浆或迷糊,里面加一点点苹果,一点点红枣一点点胡萝卜 。想着老娘天天躺在那不动,就靠这点儿喝的维持着,多少得增加点儿营养吧,都是极其极其的少啊。这下让女儿买的豆浆机终于又用上了,不知道妈有没有喝出来一点点熟悉的味道?原来在妈家做饭时打过豆浆(几天后才知道妈已经下胃管了,根本就没有通过嘴进食),前一晚泡上黑豆黑米燕麦荞麦等好几种,第二天打时再加一个苹果和几颗枣,有时也会加核桃或巴旦木(妈老爱偷偷加一把泡上)。打出来香甜可口,妈特爱喝,后来豆浆机坏了,也再没打过,一直说修也没修好。这次妈得病,我让女儿赶快买个新的,要赶快打了让她喝点,不管她知不知道。每次我都会把面汤先过滤后再加一勺豆浆进去,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味儿,又怕多了不好消化,感觉现在跟妈的交流就剩这一口汤了。

      接下来就是等着下午探视,进去跟妈说说话擦洗擦洗身子。先洗洗脸,搓点儿香香,妈喜欢这个,平时老说脸干。还有脚,妈平时很爱洗脚。妈的脚指头比较胖,年轻时又裹过一段时间,回来解放又放开了,几个趾头挤在一起没有一点缝隙。里面很容易积脏东西,妈平时洗脚就老是抠抠里面防止发炎,洗完了再抹一点儿润肤油。女儿买了三大瓶,本来也是要给妈一瓶的。以前领着妈每次洗完澡后,总是说身上痒的很(老年人油脂分泌少了,加上北方冬季较干),特别是小腿前面。一直等别人家属都出去完了护士撵人了才跟妈告别,晚上一夜基本没事,只要有一个家属在休息室里等着以防不测就行。

(五)今天三八节,但我不快乐

      早上大概四点左右醒过来的,一直睡的很不安稳,老是害怕,害怕妈会怎么样,脑子里还一直过电影似的想起跟妈在一起时诸多温暖的瞬间和叮咛。

      我跟自己说要相信老妈一定能扛过来,就像以前一样,有惊无险。虽然人生终有别离,也不要这么突然,再陪我们一段,好不好?以前一听说谁谁进重症监护室了感觉很可怕,如今临到自己亲人身上,天天进进出出,竟渐渐意识到这才是人生归宿,每个人最终都要进去的地方。

    日子一顿饭一顿饭的过着,一个上午一个下午的过着,心情随着每天早上护士的回答时而高兴时而担忧。说昨晚老太太不错,面汤喝了不少还加了奶,高兴的赶快再往里边送几盒奶过去,人家不让多送。

      送过饭没事儿的时候,我就在医院走廊里来回踱步,或者背着太阳在院子里行走。我要锻炼身体,内心也要强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妈,一起加油啊!看到一朵朵即将盛开的月季花,“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果然,幸福像花儿一样……“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妈最喜欢月季花了,每年春天妈院里大朵大朵的绽放时总少不了给妈拍几张留个影,去年给爸妈专门洗出来两张,上面还让人家写了一句话,幸福像花一样,如今再想那一张张笑脸,却都被定格在脑海里照片中了。

      现在想想,那画面真是幸福。一直相信幸福很简单,只要都在就好,都安在!上班下班路上,沐浴着阳光,父母亲人平安,惬意!生死面前一切都是小事!虽然当时只道是寻常,却也一直怀有感恩之心!如今再看,幸福就像玻璃球,不经意间,就碎了……

      看着那些结满红果果的园圃,觉得自己竟然只是看见了红色的果绿色的叶,再也看不出任何的美感和诗意。蓦然发现,原来从幸福的云端跌落下来,看到的全是写实的世界,色彩虽有,却平淡无奇。

      思绪混乱患得患失,心里一直被恐惧充斥着,害怕并排斥眼前这种改变。就像妈住院第二天爸跟我女儿说的,咱家要发生大变故了,你姥姥身体状况急转直下……而这种急转和变故,我们都还没有做好准备。总希望是噩梦,还是老想很想沉进原来那种画面里,拼命的想倒过去钻进去,但现实就如这刺眼的阳光使我无处可逃。

(六)沉重

      今天又在医院呆了将近一天,心情特别难受。送汤进去时,护士说妈肺部感染发烧了,38度多,现在用着药。姐一会儿过来,说妈可能撑不下去了,两个人一起难受落泪,然后又把小浴巾和尿不湿送进去。姐提议说去买那种送老衣,前几天一提就排斥落泪,一遍遍提,说有的人提前多少年就准备着,不是坏事儿。终于去买了,在花圈店里看见那些东西又是忍不住伤心。白天听监护室一会儿传出来排便了水肿消一点儿,一会儿又说可能要深静脉置管……心情像过山车,忽上忽下,一天哭几场。

      进去看妈时,一直不睁眼,被告知妈睡颠倒了,夜里睁着眼,腹胀厉害。说昨晚一直肚子涨,排不下来大便,让揉揉肚子,于是给妈擦洗后又增加一项。赶快拿出手机查一查怎么样减轻腹胀:可以点按天枢穴,位于肚脐两侧约二横指宽处,按摩可以促进大肠蠕动,排出腹部胀气;关元穴位于身体中心线上,距肚脐约三指下方,两指尖并拢相叠在仰卧患者的下腹部,以大“8”字形按揉两分钟,可缓和消化器官异常引起的小腹胀气;揉小腹,左手掌叠于右手掌上,以右手掌大鱼际、掌根贴紧腹部用力,按顺时针方向绕脐揉腹50-100次,按腹时轻度用力,以不引起腹部疼痛及不适即可。可增加消化液分泌及胃肠蠕动,促进血液循环,以利于食物的消化和吸收,缓解腹胀气。听医生的,选择顺时针揉小腹。

      先喊了几声妈,好像醒了,却反应迟钝,眼珠盯着一个方向基本不怎么动。不像前几天,头左右转动,眼睛也会转着看我或护士;精神也不太好,一声接一声的唉唉叹气,不知道有没有意识。给她擦了脸、胳膊和手,然后边给她梳头边逗她:“俺家老太太要好爱干净,是不是”?她却渐渐地想睡,护士笑着说:“老太太挺享受啊”。

      我怕她长褥疮,护士见我不太放心还给妈翻了身让我看,我趁机给她擦擦背,竟把妈折腾醒了,又开始唉唉,没几声又睡着了。换个毛巾擦脚,右侧手脚不会动了,又肿又凉,左侧不肿,但皮肤却越来越松人越来越瘦了。擦手时抬起她的胳膊,松皮耷拉下来,凉凉的,软软的,我的娘啊,看着心疼!一切擦洗结束,开始揉肚子,找到肚脐,围绕着一圈一圈顺时针画圆,希望能帮助老娘肠胃蠕动。一边揉一边跟妈唠叨家常,就像平时。不同的是,平时都是妈说的多我听着,现在换成我说妈听着,不管她听不听得见听得懂。

      手脚的肿,问了医生,说15—20天脑水肿会达到一个顶峰,之后会下降,不过房颤又加重了。监测仪上的数值忽200多甚至247,忽又150、160、100,乱跳,数字高时身子都颤,我握着她的手,能感觉她手心的抖。护士让我看人家的,说八九十、一百左右而且平稳才算正常。我看着那些数字提心吊胆,一直不敢吭声,怕妈知道我在她旁边再激动,擦洗完之后就一直蹲在那儿看数字,医生说那个数字忽上忽下有可能导致心脏骤停……

      从急救室出来,哥来了。说起妈病情忍不住又是一阵哭,还说爸因为妈突然犯病好像受了惊吓,哭了几场。晚上送饭进去,护士把妈的浴巾递给我说排便弄脏了,我装起来拿回家洗,不管怎样大便排下来腹胀应该有所缓解吧。这一刻心里想,娘啊,我们小时候你给我们洗尿布,如今换过来了,只要你能恢复,怎么样都行,你坐着小车我推着你,也行啊,人家很多老人都这样啊。一会儿侄媳来了,说起老娘又是一阵难受……

      这一天下来,心累。直到八点多,回到家里一点都不想动了,躺在沙发上翻手机看见一篇文章,如何提高免疫力,俺的老娘,可还用得上?

      吃过晚饭后,三个人一块儿出来走走,往爸家方向。刚到大路上没多远,竟然看见爸骑着他的小三轮慢慢腾腾往北来,喊他几声才听见。说这两天老吃多(哥做的饭花样多光想吃),必须得多活动;还说不能吃多了,要八分饱,又说膝盖不舒服,找我给他买的护膝没找到,想让再买一个……絮絮叨叨一直回到家,第一次,也是从来没有的,没有问一句关于妈的病情,他明知道我是从医院刚回来,却一句都没有问,这是不是他有意开始回避妈的问题呢?

(七)记忆里我们是幸福的

    每晚总是入睡难,总是想尽办法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很多时候还是控制不了,无论多晚睡着,总是在三四点钟就醒来。迷迷糊糊中,怎么就想起姥爷姥姥了,可能跟白天表哥来医院看妈有关。想起已故许久许久的亲人,久远的连他们的模样都有些模糊了。自他们离世之后很少梦到他们,不知怎么今天就想起了,想起了记忆中曾经的温暖。

    关于姥爷,朦朦胧胧中有两个画面:一个是他刚中风后,当时五六岁的我一直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每天坚持给他按摩就可以让他半身不遂的那一侧重新恢复知觉,每次在外边玩耍回来,都会跑到他那儿一遍又一遍的给他揉啊搓啊;另一个画面就是他临走时,一帮人趴在他床前哭着喊着,姥爷好像一直在等小姨一家吧。我就站立在堂屋门槛上,靠着西侧门框,泪流一脸不出声。

      姥姥的记忆多一些,最深的都是我去给她打扫或倒尿盆。姥姥经常给我吃她做的东西,特别记得的是红薯片打成面做的馍,好像第一次吃就是姥姥做的。有时候姥姥会颤巍巍地从兜里摸出来一颗糖或者几瓣橘子,那时候我们小县城里可都没有卖的,都是小姨从市里带回来的,老稀罕了,所以每次从姥姥布满松皮的手里接过来,心里都美滋滋的。那手凉凉的,软软的,至今似乎仍有感觉。还有她每次看见我喊我名字时,后面总是再加一个妞,特别的亲切。听妈说我的小名就是姥爷起的,希望我长大做个勤快的人,不吃亏……

      这些温暖的感觉充斥着我的记忆,流淌在童年的时光里,如今想起来是在告诉我什么吗?想起监护室里的老妈,她撑的好辛苦,不知能不能扛过来,伤感的连同姥姥姥爷都来预示我什么吗?平常跟妈聊天,总是劝她凡事不要太计较时就会问她,“你这老太太还不幸福吗,是不是应该知足啊?”,她老是笑着说,“幸福啊,我可知足了,就是好时光来的太晚了”……娘啊,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今生会以如此方式别离,想起昨天医生告知的深静脉置管,似乎能感受到你的痛,知道您辛苦,只是我们一下子没有做好准备,承受失你之痛,如果可以,你再努努力好不好,我们都不要轻言放弃!

    如果你真的放弃了,我今天似梦似醒的这一段,就认定你们都是在劝我放下,是吧?那么多甜蜜温馨的回忆,至少在记忆中我们是幸福的,是不是,老妈?只是现实中的我一直不断地在痛与放下之间切换,做饭的时候会想起你,再有什么好吃的跟谁分享,看到洗澡时人家送的澡巾,想起年前最后一次带你洗澡。 天难得的暖(当时还说临近年关再洗一次,结果到过年时,你一次次说不想洗了,有点儿累,脱衣服穿衣服的,年龄大了,爱干净的你,这是第一次过年没有洗澡。),洗过澡之后我们到烩面馆去吃烩面,还顺道在西关桥的南北城墙上散散步,顺道买了爆米花,你还遇见了一个老熟人。 再一次好天气,我们一起去吃猪蹄儿。你兴致颇高,早早等在门口,喜笑颜开。平时可能心疼我忙,很少在我面前抱怨这儿不舒服那儿不舒服,我们在一起更多的是开心快乐,是不是?只要看到阳光灿烂春暖花开,我就会想,要不要带你们出来溜达溜达晒晒太阳赏赏花,这以后我找谁?天冷的时候一进门你就会握着我的手说外边怎么这么冷啊,可得穿好衣服,至今还能感觉到你手的温暖。二月二龙抬头那天,姐年后第一次回来,喊我们去吃饭,那最后一个拥抱暖如昨日……生活中细节太多,都有你的陪伴,以后的日子怎么办?让我只能在回忆里想你,看着照片想你,想我们曾经一起的幸福吗?现在我已不求你能清醒过来,哪怕你变傻了,不认得我们了,只要能吃能拉,不是很受罪的活着就行。我脑海里一直有一个画面,就是我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您,到大广场去晒太阳……只要这样就可以,就只要这样。

    渐渐地,随着妈在监护室里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感觉自己内心的变化,还有爸爸哥哥姐姐的。渐渐明白,老祖宗为什么创造了那个词,节哀顺变,是先要节哀,再要顺变,顺应接受自己无法改变的事实。

(八)普通病房轮值

      在重症监护室呆了有二十天,姐跟医生沟通说差不多就这样了,不会再有明显好转,应该也不会迅速恶化。于是转入普通病房,并找了一个护工姐姐。白天我们几个轮流跟护工姐姐一块儿伺候妈,特别是需要一会儿翻一下身,防止时间长了对皮肤不好,擦洗,大小便,胃管喂食都以护工为主,晚上我们四个人分两班轮值。

      第一天,可能环境转换,我们兄妹加老爹,表姐和表姐夫等一下子人来人往,妈好像也挺兴奋,眼睛不住的看,逗她问认识不认识,会呜哩哇啦回应或者呵呵呵笑,晚上就一直睡睡睡。偶尔睁一下眼,我就用手挡着光,在她耳边轻轻说“还早呢妈,继续睡吧”,然后便继续呼呼了。

    第二天是姐和二哥的班。因为头一夜基本没睡(本来想让小哥先睡前半夜,结果大概一点左右躺在那时怎么也睡不着了,而且心脏忽腾忽腾乱跳,难受的很),早上回家吃过饭后昏昏沉沉浑身无力,跟老公女儿去医院化验血,自己在车上迷瞪一会儿,去买水果时又迷糊一下,午饭后又睡。因为知道大哥晚上要回来,想着姐要安排他们床上用品,便到医院去替她值一会儿班。医生查房时,掀开被子看妈的腿,我说妈不会动的那条腿一直很凉,多盖个被子暖暖也没太大改善。医生说不能光加被子盖着,还要尽量揉揉搓搓,一直不动血液循环差了,容易坏死溃烂,我赶忙说好好好。于是开始使劲地搓搓揉揉,用我的手掌包裹着娘的脚趾,想传递给她些许温暖。原来娘给我暖手,如今我为她暖脚。

      晚上回家吃过饭又去爸那一会儿,九点左右困的不行了,快睡睡睡。一直到夜里两点多醒来,感觉心脏才好受了点儿。看时间尚早,继续睡吧,又翻腾一会儿,乱七八糟的梦,到早上六点多才基本恢复,太不容易,见缝插针地休息调整一天。

    早饭后接着又去医院,带着爸,大哥大嫂。我说要不是妈有病,春暖花开了,又可以开车带你们出来玩了,爸说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因为老了。

      妈基本上没有意识了。早上可能该吃饭了,醒着,一吃过饭就开始睡,睡,睡。无论我和护工姐姐给她擦洗身子怎么动她,好像都影响不了她的睡眠。一直到中午(小哥替我一会儿,我回家给妈做米糊,大米小米燕麦苹果加几片青菜叶打到一起,出来绿色的米糊,有点儿菜叶子过滤一下,味道还不错)带着饭来,她又醒了,还多少能答点儿话,虽然一直都听不清。190毫升分四次通过嘴喂她,好像小孩儿一样喝的香甜,一直张嘴要,喝饱后便又开始呼呼大睡。查房时赶紧跟医生汇报,医生看过之后说,也有可能向好的方向发展。半个多小时后喂药也是通过嘴,喂的时候喊醒她,喝过继续睡,中间无论怎么翻腾她,好像都影响不了她的睡眠。我有记忆以来,妈几十年一直都睡不好觉,现在,得,一直睡。翻身拍背,擦洗,揉搓润肤乳,反正就是不醒。下午六点多到餐厅买点小米粥加个香蕉打成糊糊再掺点儿奶,掂回来的时候又醒了,试探她是不是饿了,她就张嘴,又喝了三管子200毫升。七点多时我想给她洗洗外阴吧,呵,一掀开被子,发现竟拉大便了。这可是她自己拉的,没有借助外力(转出来第一天腹胀厉害,最后只好排气,排气时排的大便),所以虽然臭,但看着很高兴,感觉妈好像又进步了一点点。于是我们俩又左右翻腾她,擦洗换垫子,折腾过程中她便又开始睡了,任你怎么动她,就像小孩子,大小便了不舒服她不睡,想吃饭了就醒了,除此之外大多数时间就是睡睡睡,虽也有交流但好像越来越少,总显得好像挺累的感觉,精神远不如第一天。感觉妈好像在离我们越来越远了,虽然逗着她给她按摩,心里还是有点难受。

      今天是妈从重症室转出来的第四天了。零点二十八分时,护士过来帮着翻翻身,感谢,还有第二瓶水快要滴完。病房里三个老人和哥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一个比一个厉害,愈加衬托得子夜的寂静。写到这里,竟是01:51了,挺快啊,再有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但愿我的老娘能够好点再好点,比如不用胃管全用嘴。昨天按摩之后两条腿两只脚都是热乎乎的,虽然累点儿,却很开心。外边走廊里有铃声响起,应该是哪一床需要换药了,看来熬夜的不止我一个。

(九)拔管

      昨天晚上妈把胃管拔出来了……

      如果不插胃管就不能进食,怎么办?

      现在是3.28早上5:26,一夜睡三个小时。22:00到23:00,听见妈一直呜哩哇啦不停地说,怎么这个时候醒了呢。开始我捂着她的眼,后来把眼罩放在她眼上,想让她感觉还是晚上,一会儿她渐渐安静下来呼呼了。只是没多久,不知怎么又醒了,又开始不停地唠叨,我就一直握着娘的手,趴在她耳边轻声地哄,“天还黑着呢,早着呢,睡吧睡吧啊,妈,听话啊”。握一会儿手安抚一会儿慢慢安静了,中间一两点钟,熬过一段极其难受的瞌睡,想趴在病床的栏杆上眯一下,又怕一不小心睡着了,妈的手再乱抓,像昨夜,哥一迷瞪妈竟然把胃管拔出来了。早上来到说再下,我看到护士擦妈鼻孔时用力就不自觉地提醒轻点,结果被赶了出去,却也在门口听见妈惨烈的声音,然后间接地从护工姐姐的描述里感受妈的痛苦,又一次尿失禁。娘啊,受罪了……

      昨天晚上妈又把胃管拔出来了,可还得再下。

      听说早上姐喂水吐了,前天下午喂药也吐了,腹胀还很厉害。于是上了什么腹压引流,一天一点水都没有进,药也不吃了,早上提来的汤又带回去了。一直到下午,一个护士过来说让往胃管里打点水,中间还停了半个多小时,才再加上引流管,结果还是迅速流出来了,水也不往下走了吗?下午两点多,姐和嫂过来说要见医生,趴在妈耳边又问什么回不回家的问题,好一阵揪心的哭。见过医生回来,说要渐渐把药停了,只输液保持体外给养。水米不进,停药,妈要离开了吗?我好害怕。两条腿都肿起来了,越来越不好了,使劲地暖、搓都难搓热了。

    一大早,看见哥姐在群里说关于妈后事的话题,又是隐忍地哭地稀里哗啦。

      几乎没有什么意识的老妈白天没啥事,老是晚上趁人不注意拔胃管,似乎已经意味着什么了,可我们仍然不想放弃,爸不让拉回家,让我们求医生再给治治。

      看过琼瑶关于丈夫插不插胃管的文章,想到现在的妈。今天姐说妈流泪了,还一直哇哇不停地说,问她是不是想回家,她好像说的是,使劲儿地说回家。有时候开始想,我们是不是只是因为病发突然想有一个接受的过程才一直迟迟不愿意放手,到底应不应该放手?一方面,我跟女儿一再强调将来轮到自己时千万不要抢救,顺应天命;另一方面,又一天天看着老娘痛苦不堪不忍放开。

      放手,是爱吗,也是一种爱吗?

      究竟应该怎么办,看着老娘一点点耗尽,妈,撑得很痛苦,是不是?

      只是因为我们一时不能接受吗?因为我们不愿意就此接受永别而拖延着,难道非要像爸说的只要有一口气就不让回家吗? 一直以来我们家人都以不切管为底线,只要没让切管,那就一直瘦下去受下去……

      该不该放手,我们究竟应该如何面对死亡,面对生离死别,与至亲至爱之人?

      时断时续的意识里,痛苦,挣扎,希望,绝望。

      我试图想进入妈的思维选择里,不得果。

(十)恶化

      现在是3月30日04:40,是妈水米不进的第三天了。我不停地盯着心电监护仪上奇形怪状的曲线和时刻变化的数字提心吊胆,还有妈偶尔无意识抬起的手,以防她拽掉哪个管子,还要与子夜安静中的困乏挣扎。

      百度一下:常见的心电监护仪上有几项重要指标:一个是心率(一般在最上面,正常值60—90,单位是:次/分。一般来说心率过快不会马上有危险,但是,心率低于60,可能很快就会出现死亡。);另外一个是血压(包括收缩压和舒张压,收缩压正常值为90-140,舒张压正常值为50-90,单位为mmHg,正常人一般不低于九十/六十。);还有一个重要的是血氧饱和度(正常值90—100,一般人都是99-100,越缺氧越低,如果血氧饱和度持续90%左右,可能还会维持几天,如果血氧饱和度只有百分之七八十,也会很快死亡。);呼吸:正常值16-22次/分;体温,正常值小于37.3℃,大于37.3℃就表示发烧了,妈这个监护仪上没有此项。

      一大早看见哥姐的信息,忍不住又哭了一阵,哥说咱妈算是有福气的人了,这辈子跟着爸基本上没有受啥罪……

      爸说谁都会有这么一遭,临走时哪有不受罪的啊,不受罪怎么会走啊,有一口气你们也还是有个妈,走了就再也没有了……

      静静地握着妈的手,让她感知到我的存在,一遍一遍地摩挲着,摩挲着,任泪水肆意流淌……

(十一)永别

    在普通病房坚持到第八天时,也是清明节那天早上,妈又开始发烧了,三十八度多。打退烧针,似乎没啥用,下午三十九度多,注射激素类。晚上一会儿一测体温,偶尔有下降但一直没有降到正常值。第二天上午迅速高烧,三十九度多,中午四十度了,医生让护士拿过来几个冰袋,轮番放在腋下腿窝。下午我去单位开了一个会,回来看到女儿和老公在病房里。女儿一直在妈床前,一会儿换换冰袋,一会儿给妈擦擦脸,一会儿悄悄抹眼泪。不祥的预感已经让我从去单位开会前后到请假一直不停流泪,控制不住,一直地哭,泪如泉涌,大概就是这样。下午哥姐开始商量让妈回家,晚上八九点终于说通老爹,拉娘回去。

    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以为回家还可能有几天时间,说轮流值班吧。这是我至今一想起来就后悔得心痛的遗憾,如果知道是离别之夜,我们一定会都守在您的床前。凌晨四点多,哥喊姐,说妈可能走了。我和姐下楼,妈很安静很安静地躺在那儿,没有了这些天痛苦的呻吟。姐喊来隔壁表姐,急忙给妈穿几天前我们买的送老衣,我就一直傻傻的站在那儿,像一个局外人,看着她们忙活,懵了……

      一切成为永远,时间定格在二零二零年四月六日农历三月十四凌晨四点五十,从二月二十七日下午六点四十犯病,总共不到四十天,妈撑的好辛苦,为了给我们一个缓冲接受的时间。

      开会说明天上班——四月七日,妈,你是不是就是不想连累我们,放弃了。春暖花开你生春暖花开你去,都说不热不冷算是有福,只是从此可能再没人为我暖手关心我冷不冷,嘱咐我下雨天气不好一定要让xx接,以后再有好吃好玩的去处跟谁分享,我没有妈了,此生再也没有妈了!

        叩首!拜别!

(结束)

      换一种方式爱您——爱自己,珍惜可以爱的人

      跟母亲在一起的时间太久,回忆太多,以至于她突然犯病突然离开使我措手不及痛彻心扉,有一段时间甚至对活着感觉没了意义。很长时间不能提不能想,一想就痛,一提就哭,跟谁一说话都是像祥林嫂一样,一遍一遍地描述她走前后的情景,然后在人家的唏嘘声里我再哭一场。

      在上下班的路上,在做饭的时候,不自觉地会突然哼出小时候母亲经常唱的歌,而且是很久很久以前的。

      平日里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只要心情不好,就会到园子里放空自己。今年园子里的月季开的特别的多而且大,特别西墙边这一棵,贴着墙长成了一棵树,花开一片,一朵大过一朵,有碗口那么大,真是盛景。这是妈最喜欢的花,有一天灵光一闪,心想妈是不是月季仙子,说与女儿听,她说,你这样想就对了。现在我真的真的很希望有另外一个世界,妈在那边静静地看着我们。

      今天中午竟很想很想妈,感觉妈怀抱的温暖依旧,甚至想到老娘的坟前,匍匐在那一堆黄土之上,想那片土地应该也是温暖的。意识回笼时又哭了,看日期,三月二十八(农历),妈的一七……就像女儿说的,回忆越多羁绊越多越难受难舍!

      一遍遍跟自己说母亲一定希望我好好地,一定不希望看到我现在这样;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妈已经走了真的走了不会再回来了,而且终将会有分别的这一天,生老病死人生常态,改变不了的事实,那就接受,只有接受,不能再心存妄想沉湎于无用无劳的痛苦当中,感恩曾经拥有。从现在开始,我要有意识地提醒自己,转移注意力,看或听一些东西,慢慢试着走出来,换一种方式怀念母亲。虽然时不时地仍然会想,要是以前那样的日子一直永远下去多好,即使被人说太不成熟也没有关系,就是想,老想老想,一直都在,只是都在多好。但现实不可改变,我对自己说记着妈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提醒我还有女儿,老公,老爸,爱我,也需要我爱。唉,有时会想:到底我是母亲的拐杖还是母亲是我的拐杖?无论如何,以后我都要开始活没有了母亲的自己了。

      吃过晚饭后一家三口出去散步,又转到了爸家,现在这是爸自己的家了。爸刚吃过饭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打过招呼后,看哥蒸的有红薯芋头忍不住想吃,吃着聊着,抬头发现爸竟然低头睡着了,最近越来越频繁的嗜睡。我坐到他旁边,

    “爸,刚吃过饭要不要出来活动活动?” 

    “啊?出来走走吧”,爸犹豫一下站起来。

    “走吧走吧,跟着你出来溜溜”。

      于是老公帮着把小三轮推出大门,我半扶着爸,下门口台阶时感觉爸有点儿晃悠,身子有些重。坐上车,骑起来,上大街向北,我们仨时而并排跟着,时而我跟爸一起,我走在临路一边,防止来往车辆靠近他,回头看见另外父女俩,一时兴起拍个照,名曰“”爸和他的三个保镖”,或许这就是接下来没有妈在的日子的打开模式。我抬头望天,对妈说也是对自己说,接受吧,换一种方式爱妈,爱妈爱的人,这是我能想到接受这种变故最好的自慰了。 

      清明节,母亲忌日,母亲诞辰,我一次次地跪在母亲坟前,看那一抔黄土阴阳两隔,涕泗横流……

      妈,您走后,爸也很长时间不知道如何面对没有您的生活,好一番折腾,渐渐强大了些,现在又回老屋了,我们几个轮番陪着。

      我也好长时间不知道如何与父亲相处。以前去您家都是听您唠叨,闲话家常,如今老爹自己看电视玩手机。您走后,他竟然很努力地坚强地玩起了手机,以前教他都不学。

      您看,我们都在努力地接受转变,适应没有您在的日子,虽然用了很长时间走了一段弯路,但日子总要继续,还要努力开心地走下去,这应该也是您希望的,对不对?把对您的爱珍藏在内心深处,以另一种方式纪念我们曾经拥有过的幸福。

      前两天回老家,跟婆婆聊天,有一刹那竟想起母亲,我的老娘。我无力挽留您,那就换一种方式爱您吧,爱您的女儿,爱您女儿的亲人,珍惜眼前人,身边的人,我还可以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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