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

    旧时乡下有游走四方帮人算命的瞎子,一手拄杖探路赶狗;另一手执一面小铜锣招揽生意。小铜锣时不时摇一下,锣上绑的小铜槌与锣撞击,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于是大家都知道有算命的瞎子来了。

      一般是秋冬的农闲时节,女人们不用下地干活,吃过午饭,聚集在某家的前坪喝茶扯谈,家长里短地闲聊。远远地小铜锣的清脆叮当声随风传过来,隐约还夹着木杖“嘟嘟”的点地声,这时张家婶婶思忖家里的小猪娃好几天不怎么吃食,打了针也不见好,想找瞎子算下财运;或是李家大娘挂念着自家儿子二十好几还没找着对象要找瞎子问下婚姻......于是,大家招呼在一边疯玩的孩子去把瞎子请过来。孩子接了任务,就会颠颠跑上老远,牵着瞎子的手杖,把这能知晓未来的神仙领到大家跟前。

      早有人腾出张椅子,挪到瞎子旁边牵着瞎子坐定,主人家又泡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捧与瞎子。张家婶婶开口了:“我给我屋里劳动力算个命看。”于是报上张家叔叔的生辰八字。

        乡下人家,主要靠男人完成繁重的农活,所以女人们称呼自家男人为“劳动力”。“男八字哈?”算命先生虽嘴里问着,其实并不需要回答。手里的木杖和小锣早已放下,正扳着手指默默计算。“ 庚辰年农历二月十三,己卯月癸亥日。日干为癸,癸日起壬子,辰时就是丙辰......”瞎子嘴里念念有词,念着些孩子们听不懂的顺口溜,声音时而高亢,时而又低沉似自言自语。

      先是一个孩子耐不住了,瞧上了瞎子摆在地上的小锣,趁着大人们不注意,溜过去敲了一下又跑得老远。大家正听的津津有味,被“叮当”一声响吓了一跳。另一个小些的孩子有样学样,也想要溜过去敲下小锣。孩子母亲手疾眼快,顺手就在孩子脑门上凿了个爆栗。这倒霉孩子瘪了瘪嘴刚想哭,看了看他母亲一脸的怒气,又把哭声给憋了回去,委委屈屈去一边抽噎。

      张家婶婶只听得瞎子念着三岁起运,几年走一运,半懂不懂,实在有些一头雾水。她想的是家里的小猪娃会不会好起来,于是问道:“今年的财运如何呢?会破财不?”瞎子思量一下,又批道:“今年啊?三月、八月、十月有劫财,要特别注意......明年运程会好转......”好不容易张家叔叔的八字批完了,李家大娘又报上她家大儿子的八字问婚姻。

      算命一般有规矩:老人们是问病痛寿辰;孩子们的八字是问有什么关煞,等等等等。“我会活到多少岁?”有一次我对自己的寿命发生兴趣了,问正在听算八字的父亲。“小孩子不要问寿辰!”母亲斥责道。

        各家的女主人一边摸着口袋里的零钱,一边又帮着家里的老人问了病痛寿辰,小儿子算了有什么关煞。问得清楚明白,还想要给自己算个,数着口袋的零钱实在不够,于是作罢。

      瞎子算了一圈,大半个下午已经过去。张家婶婶早回家看猪娃去了,李家大娘想着要回家烧饭也准备走了。瞎子听着似乎再没有生意,喝了茶杯里剩下的茶水,问清楚下一个村落还要过去多远,拿好他的道具道着多谢准备起身。这时刚好有人要到下面村落有事,就可以顺便牵着瞎子的木杖送上一程;要是大家都不得空,派个大孩子牵着瞎子送到下个村落去也是经常有的。

        若是刚好到饭点或是天色晚了,瞎子也可以就留在主人家吃饭甚或借住一宿,以算几个八字不收钱作为交换。乡下人家没有多余的床,但办法总归是可以想的:打发自家大崽与张家的小子去挤一晚,小儿子去李家屋里借一宿,一个床就腾出来了。

      “为什么算命的都是瞎子啊?”我问父亲。“有光子(眼睛看的见的人)算命的不?”

      “光子算命算不准的。”父亲说,“算准了眼睛要瞎掉的。”

      “为什么算准了眼睛要瞎掉呢?瞎子都是因为算命所以眼睛瞎了吗?”我实在有些不明白。

      “算准了是泄露天机,泄露天机会要遭天谴的。”父亲回答,“瞎子眼睛本来就瞎了,已经遭天谴了就没关系了。”

        我望望头顶瓦青的天,觉得实在是神秘莫测,弄不懂它怎么管了这么多的事。我想着我们常玩的游戏:下大雨时,小孩子们会对着天空大声喊:“天老爷,大点落,落得哪个哪个打赤脚。”如果跟哪个玩伴吵了架,我也会这么祝祷,母亲就常常喊住我:“莫喊莫喊,雷公要打的。”“轰隆”,老天真的用一个炸雷回应了一声。

      对天地的朴素的敬畏之心,让我们这片土地的民风良善淳朴,也让我们常常试图窥破天机,预知命运。

                                                                                                                    2019/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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