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捷克落魄画家x美艳已婚教师)
A
他们在破败的小楼里打开了一扇被随意涂鸦过的门。令他们吃惊的是,房中藏了太多画像,全部都是一个美艳的女人,女人穿的衣服也从来只有一件,除非算上不着寸缕的那几幅。画中的女人神态各异,或沉思或愉悦,或痛苦或冷漠。笔笔传神,鲜活动人,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B
巴黎、雨夜、酒馆。
酒馆应该是有些年头了。陈设并没有翻新,可里面卖的的酒可不便宜。昏黄的光线为每一位酒客都添上了一笔神秘的色彩,而这种色彩在帕维尔眼里却是粗糙甚至拙劣的。他把角落当做自己的固定位置,一个人被笼罩在暗沉沉的灯光里,喝起酒来,眼皮都不掀一下。
他不与这座城市的任何人说话。
他把自己藏在了人群里,但总有人能一眼看到他。或许是因为他衣衫褴褛,与这里时尚的气氛并不搭调,或许是他冷漠疏离,无论是路过的富商,美貌的小姐,或是街边的乞丐,似乎都不能引起他一丝一毫的兴趣。人们似乎直接把他当做苟且偷生的乞丐了。就算是画家,也不过是乞讨的画家罢。
他与人们互不理解,并且互相轻视着。在他精巧的笔端,街上的人们全部都被拆开,锦绣华服跟粗布麻衣都被剥落,露出里面一具具裸露的肉体。他们的灵魂出奇的一致,他曾怀着探究与兴奋去笔笔描摹,意识到不过是无聊的重复后又觉得索然无味。这么多年,似乎只有画画、喝酒与活着是他唯一坚持的事。
他只去一家酒馆,只喝一种酒,单一乏味到店员一瞥见他的身影就送上威士忌。
是的,他贫困潦倒。他挣得所有钱都用来喝酒了,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酒鬼。
不过他最近又开始画人了。画中的主角只有一位,一个看起来三十余岁,但眉目含情、楚楚动人的妇人。他与那人曾有过一面之缘,便画出了她当天在酒馆出现的所有神态,他甚至能够想象出来她的其他表情,他为画中的女郎取名为荷莉,啊,多适合她的名字!他一笔一笔的画着,一丝不苟的样子好像在画一个神明。
他将永不忘记她来的那个雨夜。她显然是没有料到会下雨,没有打伞,还穿着凉鞋,脚踝上都沾着泥。她点的是龙舌兰,在夜里很是痛快的一饮而尽,眼尾跟耳根都泛起了红色。女人离他并不远,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她苦闷的神情,她眼眸里装的压抑与悲伤让他的心都为之颤抖。他想开口对她说话,想替她结账,可是他近期仅有的钱财都换成了肚子里的酒精。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她的丈夫来接她了。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她喝酒的时候一直皱着眉毛,不时低头看表。一丝不苟的男人说着劝告关心的话语,而她眼里的火光却一下子熄灭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他在角落不声不响地观察着这一切,他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心也死了。
当晚,他躺在床上,他的脑海已经完完全全被那个不知来头的女人占据了。年过四旬的帕维尔,肖想起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他幻想自己走过去抱着她,带她离开,她会跟自己走的。这个念头来来回回地盘旋着,在幻境里,他把她带进了自己破旧的房间,她的眼里带着明目张胆的挑衅,炽热的欲望之火直烧到地狱。他们日日夜夜的在房间里偷欢,她会痛苦又欢愉地承受着这荒诞不经的结合,她的身体会化成一汪湖水,而他是一艘迷失方向的船。他会动作粗暴地蒙起她的双眼,捆住她的双手听她告饶。而她会报以热烈的回应,用这种方式去证明他们活在这个世界上。也许本该如此,他们理应不分彼此的纠缠在一起,也许本该浪漫,在这压抑的世界里享受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快意。
数不清有多少个这样荒诞的夜晚,画中鲜艳的花朵在床单和被窝里绽放开来,直到他沉沉睡去,直到日上三竿,直到他再次遇见她。
C
女人留意画家已经很久了。她和友人还曾坐在他身后,一起嬉笑着谈论前面那个看起来傻极了的流浪汉。友人越是对他不屑一顾,她越是不敢告诉友人自己对那人强烈的好奇。她知道他是个画家,她知道他衣衫褴褛,她不停地打探,终于在废旧的报纸上见到了他的作品。痛苦与压抑扑面而来,她虽不懂美术,却也被那暗沉的色调触动的几欲落泪。这让她不禁想到了自己已然度过的、平庸的三十二年。她听父亲的安排当了一名中学教师,又听父母的劝告放弃了那个乐队男孩,和一个收入可观、仪表堂堂的男士结婚。她的身边从来不乏追求者,她的家庭从不让她在任何人面前窘迫,就算十年悄然过去,仍然有不少情窦初开的少年给她献殷勤。她知道,友人其实是嫉恨自己的。她们觉得,她比任何人都幸福。这曾经让她骄傲万分,似乎也掩盖住了她对丈夫不愿陪自己在酒馆聊天的失望。或许她正是这样一个贪得无厌的女人,她看起来拥有了一切,但这却让她感到疲倦,她甚至想追寻一点新的东西,正如她此刻炽热的感情。
那幅画是如此的完美,她把画从报纸上剪了下来,夹在书里。以至于当丈夫看见家里居然有被剪开的破旧报纸而批评她时,她竟一点也不生气——这是属于我的秘密,他不会懂的。她这样想着,心情也变得愉快了起来。丈夫对她的改变感到疑惑,但谁又不希望自己的女人变得更温柔更懂事一些呢?
他们的矛盾近期减少了不少,以至于这天晚上男人的兴致也一如九年前刚刚结婚时那般热烈。他惊喜的发现自己的妻子依然如往日美艳,妩媚渐渐代替了青涩纯洁。
“你老婆相当漂亮!”当同事们这样夸赞的时候,他自豪极了,不然自己为什么要娶她呢?因为她喜欢旅游?因为她讲课讲得好?这些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最强有力的解释不过就是,她足够漂亮。
她的目光从丈夫肩膀直直望到天花板。天花板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单薄,浮浮沉沉像是海浪。 她想了想,或许用气泡形容更合适,无休无止的气泡包围着他们,戳破了一个总会有另外一个。混沌间,她竟意外地想到了书里夹着的画,画上的人没有坐船,却在海中起起伏伏,上不去也下不来。她又看到了那个衣衫褴褛的画家,那深邃的眼眸里蘸的是夜空的颜色。夜空没有星子,星子藏了起来。她独自穿行在漆黑的夜里,她会永远去寻找那个画家留下的脚印,他们不会拉手去公园,也不会在湖边忘情的接吻,有的只是无边无尽的疯狂与荒谬,歇斯底里,犹如此刻在海上挣扎的夫妇。黑夜被光亮撕碎的一瞬间,她一口咬上了丈夫的肩头,他们沉了下去。
D
他们在酒馆中相遇。画家点的龙舌兰,女人点的威士忌。漂亮的女人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向那个上不得台面的流浪汉,流浪汉放下酒杯凝望着这个同样有着炽热眼神的女人。画家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那感觉让他浑身紧绷,他的头脑里已然爆发了海啸,汹涌的潮水里是大地的震颤。他把女人全身上下都敛进了目光之内,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她脸上闪过的犹豫与试探,还有用理智压抑着的热情。他们早该紧紧拥抱在一起,他将去亲吻她的唇,在天黑之前,在日出之后。他们要在海边住下来,去谁也找不到的荒岛度过一生。去日本也好,去中国也好,去天堂去地狱,或许他们的灵魂将在墓碑下手拉着手,共同赴往上帝的居所,跪在那里去忏悔他们有违伦常的一生。
画家的手指渐渐收紧,掌心传来的痛感瞬间被女人清亮的声线击败,他终于回过神来。
“晚上好!”女人笑了起来。
“晚上好。”他闭上眼睛。
“很高兴认识你。”女人敬他一杯酒。
有风夹杂着泥土的气息从店门冲了进来,女人的发丝与轻巧的风儿嬉戏打闹。她身上有着柑橘的清新气息,他并不知道今天她用了什么香水。
或许味道再浓一点、再成熟一点会更适合她。或许她的嗓音应该更沉更磁性一点,这样更有魅力不是吗?为什么她要愚蠢地向他问好,直接坐过来把他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不是更好吗?就像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这杯酒,本身就是为她准备的,不是吗?
女人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想法了。或许画家对她无意,刚刚热切的眼神不过是自己的错觉与幻想。他本就是一个穷困的流浪汉,自己这样敬他酒难道不可笑吗?
女人尴尬极了,不过经年打磨的微笑面皮并没有让她失态地落荒而逃,她完美地保持了原先的笑容,然后抿了一口杯中的酒。
不适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皱了皱眉毛。
“我也是。”画家平静道。
画家的目光没再追随着女人的背影,漂亮的女人依旧迈着优雅的步伐离开了。昏黄的灯光为店内的人留下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他却没有抬一下眼皮。杯中酒泛着奇异的色彩,他的脸倒影在酒中,他看向那个杯中的自己。画家想点一杯威士忌,可他已经没有什么钱了。
E
房间里的画被各大媒体疯狂报道,值得一提的是,这些画数量虽大,但从日期来看也都集中在一年以内。一百多幅画,画着同一个女人。而后期的几幅也只是寥寥几笔,画家好像很迷茫,再没找到当时的感觉。他为画中的女人起名为荷莉,据调查,画家名为帕维尔,这之前和之后的作品都不及这一百张荷莉给人印象深刻。
经讨论,这一组画被命名为:玫瑰花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