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入书·经纶棋(1)

【楚国·空相山】

小沙弥拎着一桶水,晃晃悠悠地走在山路上,他望着通向山顶的石阶,那条路很长很长,似乎要通到天上。空相山本质上不是什么名山,空相山的本名叫崆峒山,山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风景,但他突然就出了名,原因有二,其一,是因为楚国的开国丞相楚奕归隐于此,他这一隐,就隐了十来年,等人们再次找到他时,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已经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归西了。

于是他这一死,崆峒山上的崆峒寺便出了名,原先楚国人不信佛教,但自从楚奕一死,崆峒山改了名叫空相山,崆峒寺也改叫了空相寺。楚国的很多达观显贵都来这里烧香理佛,似乎这个地方楚奕的灵魂还在都留来着。

小沙弥倒也不觉得好笑,寺庙里钱多了,他们伙食也就好了许多。况且,楚奕是什么人?楚国的开国丞相历来都是被神化的人物,昔日的楚烨开国的时候,便是凭着楚奕的辅佐才在神州七国里定下了霸主的地位,而且,局势刚一稳定,楚奕就悄然归隐,愣是让一堆人找了十多年都没找到。

小沙弥一路哼着小调好不容易摸到了寺庙的门槛,刚一进门就感觉扑面而来的一股酒气。空相寺戒律森严,难得有僧人敢破戒,能把佛堂搞得满是酒气,那也只能是那个人了。

“施主,佛门净地,还请尊重些。”小沙弥盯着斜依在柱子上的男子摇了摇头,那男人一席黑衣,黑色的长发瀑般的垂着,黑色的眸子深邃的让人觉得恐惧,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在看深渊。这个人,叫偃月,几年前的一个晚上敲开了寺庙的大门,他和方丈说了几句,便留了下来,也不剃度,方丈也默许他不禁酒肉,不过偃月倒也比较讲道理,吃肉的时候总是自己跑下山自己吃了个爽快,再带着满嘴的油光溜回山上。这样看来在庙里喝酒可能是他唯一的毛病了。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偃月对着小沙弥晃了晃手里的酒壶:“你也来点?”

“不用了不用了。”小沙弥把头摇成了个拨浪鼓,仿佛偃月手里的不是酒,是毒药。

“可惜了,这可是好酒。”偃月醉眼朦胧地看着他满意地打了个酒嗝。

“施主,你喝多了。”

“不多不多,以前在天极宫的时候,那时候喝的可比现在多的多。”偃月摆摆手:“哎,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小沙弥心说,天极宫那可是楚国皇族住的地方,你算个什么东西?,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嘴上还是应道:“空澄。”

“不是问你法号,问你俗名。俗名!”

“修。”

“没有姓吗?”偃月问

空澄笑了笑:“施主说笑了,姓是皇族贵族才能有的东西。”

在神州七国中,平民是不能有姓氏的,而只有贵族和皇族,才能有姓氏,拿楚国为例,楚国的姓氏有三,楚、沈、杨,沈杨两家为楚国两大贵族,而楚,则是国姓,皇族与国同姓,这是神州上不成文的传统。

“人活一世,总要有点梦想嘛,我跟你说个秘密,其实我姓楚。”

“是是是,其实我出家前姓沈。”

“哈,骗人!你破戒了!”偃月又仰头灌下一口酒,倒头就靠在柱子上睡着了。

空澄摇了摇头,觉得这人像只可怜的猴子,发狂,发癫。

“法师可否回在下一句话。”男人直挺挺地站在禅房内,面前是一个背对着他的老和尚

空禅法师也不说话,他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木鱼:“施主,这已经是你来本寺的第三十次了,不求佛,不求神,却来我这寺庙里求人,岂不怪哉?”

“法师,我知道他在这里。我得带他回去。”

空禅笑了笑:“很多年以前,大概是我师父的师父的时候吧,那时候也是一堆人来找人,不过找的楚奕。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这寺院已经被你们楚家认定成藏人的地方了?”

“楚邺在你们这,我知道。大师,别让大家为难。”

“阿弥陀佛,施主请回吧。”

空禅说完,便不再说话了。那人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回再来的。”

“我佛慈悲。”

楚偃月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

楚地已经渐渐入寒了,空相山上的冬季总是很难熬,冷风和平阳城里的不一样,平阳城人多,热闹,入冬的时候,晚归的人们总是喜欢聚在一起,去馄饨摊上吃一碗热腾腾的馄饨,皮薄,在鲜汤里加上一勺辣油,即温暖,又过瘾。

那时候……

楚偃月翻身下床,披上那一席黑衣,推开门,门外竟然已经飘飘洒洒的下起了小雪。这是今年楚国的第一场雪,按照楚人的习惯,每年初雪的时候,家家户户会蒸一种白糕,涂上楚国特产的琼香蜜,这种糕点,被楚人称作丰糕,用来祈愿开春的时候土地肥沃。

楚偃月伸出手攥住一片落下的雪花,雪花在他的手掌中化成一摊雪水。

远远的一个披着佛衣的执伞老僧向他走来,正是空相寺的主持——空禅。

“大师。”楚偃月作揖道:“天寒了,注意保暖。”

“老躯一具,真若是冻死了,便也算早点去见了佛祖。”空禅摆摆手。

“大师佛法高深,何不留在人间渡苦恶?”

“想渡的人不愿渡,佛法高深也没什么用啊。”

楚偃月沉默了许久:“大师说笑了。”

“楚施主。”空禅长叹一声,他看着楚偃月,那眼神仿佛是父亲正看着即将远行的游子。

“他们又来找我了吧。”楚偃月看起来很平静,但是看着老僧的眼神却是五味陈杂:“第几次了?”

“不多不少,刚刚好三十次。”

“是么。”楚偃月笑笑,他转过身,抓起挂在一边的狐裘,斗笠,还有横在一边的一把剑:“我下山了。”

“楚施主。”空禅顿了顿道:“执念太重便是业障。”

楚偃月将斗笠戴好,他提上剑,便向着一片风雪走去:“大师,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可也算是一种执念?”

空禅愣了一下,等回过神来,眼前也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风雪,干净的像是一张白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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