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领袖的最高境界

（美）斯坦福大学商学院教授 吉姆·柯林斯（中信出版社供《IT时代周刊》专稿）

　　1971年，一个看似普通，名叫达尔文·E·史密斯的人当上了金佰利-克拉克公司的CEO。在此前20年中，这家墨守成规的纸品公司的股票已跌至低于市场36％的水平。

　　史密斯是该公司的常年内部律师，性情温和的他似乎也不能确信董事会的这一决策是否正确。但他确实成了金佰利的CEO，并连任了20年。

　　这是怎样的20年！在此期间，史密斯将金佰利转变为世界一流的纸制品生产公司，其累积股票收益率是市场平均的4.1倍，一举击败其直接竞争对手斯科特纸业和宝洁公司。

　　但即便是这样，也很少有人——包括学管理和公司历史专业最勤奋的学生——知道史密斯的任何事情。《华尔街日报》也没有为史密斯写过任何引人注目的专访。他从不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英雄或知名企业家的形象。当一名记者问及他的管理风格时，他只是透过那笨拙的黑框眼镜盯着那名记者。在一段漫长、拘束的沉默之后，他仅仅说道：“特立独行。”

　　但如果你就此认为史密斯就是个温顺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他于笨拙害羞和不事做作中流露出一种强烈的、决不向命运低头的决心。史密斯在成为CEO后的第2个月，被诊断出患有鼻咽癌，医生预言他活不过1年。他将病情告知了董事会，同时声明他还没死，也不准备马上死。史密斯依然坚持完成满满排在日程上的工作，同时每星期接受放疗。结果，他多活了25年，而且大部分时间担任CEO。

　　正是凭着这种决心，史密斯重塑了一个金佰利，特别是当时他做了该公司历史上一个最不寻常的决定：卖掉所有的造纸厂。走马上任后不久，他和他的研究小组得出结论：传统的核心业务铜版纸，注定会走向平庸，因为这一行业经济不景气，竞争也不激烈。但他们认为，如果金佰利投身到纸制消费品这一行中来，世界级的竞争对手如宝洁会迫使金佰利要么走向辉煌，要么走向毁灭。

　　史密斯决定破釜沉舟，卖掉所有造纸厂，将所得收益全部注入消费品行业，投资到像“好奇”和“舒洁”这样的品牌上。商业媒体称这一举措愚蠢之极，华尔街的金融分析师们也给他们的股票降了级，但他毫不动摇。25年后，金佰利收购了斯科特纸业，并在8个产品系列中有6个超越了宝洁公司。退休后的史密斯回想起他创造的非凡业绩时，仅仅说道：“我从未放弃试图胜任这项工作的努力。”

　　第5级经理人的双重人格

　　达尔文·E·史密斯是在被我们称之为第5级经理人（在研究中，我们将公司经理人能力划分为5个等级：能力突出的个人、乐于奉献的团队成员、富有实力的经理人、坚强有力的领导者、第5级经理人。第5级经理人是其中最高的一级。）中的一个典型例子。

　　他具有双重人格：平和而执著，谦逊而无畏。要想很快掌握这一概念，可以想一想美国总统亚伯拉罕·林肯（美国历史上少数几个第5级总统之一）。他从不让自我阻挡他将美国建设成一个长盛不衰的伟大民族的雄心壮志。那些将林肯先生谦虚、羞涩的个性和笨拙的举止误认为是懦弱的人，都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这其中包括内战中25万南部邦联的支持者和36万北方联盟的支持者，以及林肯本人。

　　那些卓越的CEO们有和林肯相类似的特质。看看1975年至1991年担任吉列公司CEO的科尔曼·莫克勒的情形吧。在他任期内，吉列曾2次受到来自露华浓公司的恶意收购威胁。如果按露华浓的出价抛售吉列的股份，莫克勒本可以在自己的股票上大赚一笔。但他并没有屈服，选择了为吉列的辉煌未来而战。莫克勒话语不多、性格内向，总是彬彬有礼，人们把他看作一位和蔼可亲、有着贵族气质的绅士。结果那些将他含蓄的个性误解为懦弱的人都被他击败了。在代理战中，吉列公司所有资深经理人都与成千上万个投资者面谈或电话联系，并最终赢得了胜利。

　　为公司的成功培养接班人

　　1981年，大卫·麦克斯韦成为联邦国民抵押协会的CEO。当时这家公司在每个营业日都损失100万美元。在其后的9年中，麦克斯韦把联邦国民抵押协会变为一个高绩效、可与华尔街最好的企业相匹敌的公司。该公司在每个营业日都可赚400万美元，是股市的3.8倍。麦克斯韦仍处于事业巅峰时却退休了，并将公司交给了一个同样有能力的后继者吉姆·约翰逊，因为他感到，如果自己继续呆下去会影响到公司的发展。不久，由于该公司业绩奇好，麦克斯韦的一揽子退休金也增至2000万美元，但这在国会引起了争议（该公司是在政府许可下运营的）。为此，麦克斯韦写信给他的继任者。在信中，他对这一争议可能引起华盛顿对公司作出不利反应而影响公司前途表示忧虑。他授意约翰逊不要支付给他剩余的550万美元的差额，并要求将这些钱全部捐给低收入者住房基金。

　　与史密斯、莫克勒一样，麦克斯韦身上充分体现了第5级经理人具有的一项关键品质：公司的利益永远是第1位的，公司的成功高于个人的财富和名誉。他们希望看到公司在下一代经理人的领导下取得更大成功。哪怕大多数人都不会知道，没有他们的努力就没有公司今天的成功，他们也甘之如饴。正如一位第5级经理人说过的那样：“希望有一天我能站在自家的阳台上，看着世界上最卓越的公司说：‘我曾在那儿工作过。’”

　　令人折服的谦虚

　　与某些公司领导人以自我为中心的领导风格相反，卓越公司的领袖们从不谈论自己——他们常常乐于谈论公司和其他经理所做的贡献，但当被要求谈谈他们自己时，他们会说：“我不认为应该把这些功劳归于自己，能得到这些了不起的人的帮助，我们真的很幸运。”或者：“公司还有很多人比我更能胜任这项工作。”

　　这并非虚伪的谦虚。无论是与他们共事的人，还是写文章报道他们的人，都为他们真诚的谦虚而折服。纳科尔公司的CEO肯·艾弗森曾将该公司从濒临破产的困境中拯救出来，并使其成为世界上最成功的钢铁公司之一。董事会的一名成员莱弗赛克曾这样描述他：肯是一个非常平和谦逊的人。我在很多大公司里与许多CEO共过事。我没见过一个和他一样既成功又谦虚的人。他在私人生活中也是如此，他总是那样简朴。我指的是一些生活小事，比如他总是到领养场领养狗；他在他那间简朴的房子里已经住了几十年；他只有一个敞棚式车库……他就是这样一个谦逊、简朴的人。

　　而一些对照公司的领导与他们形成了鲜明对比。不少公司在一个才华横溢，但又以自我为中心的人物的领导下，业绩实现了跨越，但很快却衰败下去。例如，李·亚科卡曾将克莱斯勒从毁灭的边缘拯救出来，在他任期的一半时，克莱斯勒的股票涨到市场的2.9倍。但从那之后，他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如何使自己成为美国商业史上最有名气的CEO上来。他个人做过80多次电视广告，还考虑过竞选美国总统（他曾说过：“管理克莱斯勒比管理一个国家的工作量还大？我可以在6个月内把全国的经济管理好。”）。他还广泛发售他的自传，《亚科卡自传》一书发行了700万册，使他声名鹊起。在到达日本时，他被成千上万热情如火的崇拜者们团团围住，俨然一个摇滚歌星的架势。亚科卡个人的股票一路狂飙。但在他任期的后半部分，克莱斯勒的股票跌至低于市场31％的水平。

　　不幸的是，要亚科卡离开领导舞台，放弃CEO所享有的待遇却很困难。他多次推迟退休，以至于克莱斯勒内部的人都取笑他想成为“克莱斯勒永远的主席”。等到终于肯退休时，他又要求董事会继续为他提供私人专机和股票期权。在亚科卡退休的5年后，克莱斯勒最终被德国汽车制造商戴姆勒-奔驰收购。

　　永不放弃的决心：做应该做的事情

　　第5级领导人并不是只有谦虚和平和，他们同样需要有无所畏惧的决心——只要能使公司走向卓越，他们会卖掉厂房或解雇自己的兄弟。

　　乔治·凯恩成为雅培公司的CEO时，该公司在药品行业排在末尾。这个暮气沉沉的公司几年来就是靠它的摇钱树——红霉素勉强维持。凯恩并不具备鼓舞人心的个性，以使公司振奋起来，但他有更强大的武器：崇高的标准。他不能忍受任何形式的平庸，也不能容忍那些觉得达到优秀就心满意足的人。于是他开始扫除造成雅培平庸的一个关键原因：任人唯亲。凯恩启用能找到的最合适的人选，系统地重组董事会和管理层。他明确规定，裙带关系和任期长短都不能决定一个人能否在公司里位居要职。如果在职责之内不能成为该行业中最好的经理人，就会失业。

　　面对如此严格的重组，有人可能以为要从公司外聘请一个人来管理公司。但是凯恩却是一个有着18年工作经验的局内人，还是一个家族成员（他的父亲是雅培的一位前总裁）。有几年，凯恩家族的节日聚会上，气氛相当紧张。“对不起，我不得不解雇你。还想再来一块火鸡肉吗？”凯恩数次这样对自己的近亲说。然而，家族成员们最终对他们的股票业绩都十分满意，因为凯恩开动了赚钱机器。从1974年的跨越日到2000年，这台赚钱机器创造的股票收益率股票是股票市场的4.5倍，并轻而易举击败了行业超级巨星默克和辉瑞。

　　而普强公司作为雅培的直接对照公司，在同一时期也是由与乔治·凯恩一样的家族领导的。但与乔治·凯恩不同的是，普强的CEO对打破任人唯亲带来的平庸从未表现出同样坚定的决心。当雅培不计较家庭背景，起用最合适的人选担当各项重任时，普强的所有要职仍由第2代家庭成员占据着。在雅培发生转变前，2家一模一样的公司股价相同；但在接下来的21年中，普强的股价比雅培低了89％，到1995年最终被法玛西亚兼并。

　　（本文选编自吉姆·柯林斯新著《从优秀到卓越》，限于篇幅有所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