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家洗脸的时候,闭着眼睛揉搓洗面乳的泡沫,水龙头兀自哗啦啦地流着水,我妈听到了,郑重地对我说:“不要浪费水,世界上很多地方的人都没水可用。”
我当即心虚地辩解道:“这样比较卫生。”可后来回到北京自己过日子时,不由自主地也开始珍惜起水来。
水来到我们家,从来不会只是迅速地流经而已。它首先要被盛放在器具里,然后再尽可能地多使用几轮。
一盆加了洗洁精的水,可以用来泡所有油污的餐具,然后再洗抹布冲厕所。淘米水用来洗菜,之后再浇花。晚上洗漱的时候,洗过脸的水可以继续泡脚,隔天放凉了再倒进拖布桶里,用来拖地。
在通镇的家里,我们至今还在用压水井,使用前和使用后都要经历一段程序(压水和倒脏水)。
而当我生活在北京的公寓楼里,龙头一拧开,水从上面来,从下面消失。当我走进冬天商场里的卫生间时,手一伸到自动感应器下,温水汩汩流出,它那么轻而易举就让人得到了。
总觉得使用的水不止是水,令人心虚,并且不安。
城市里的生活像水一样方便,也像水一样不断流逝,日夜不息地悄悄带走一切。
一旦你习惯了享受这样的生活,也意味着同时掉入了某种圈套,以为无需加倍努力,但可加倍受用,直到某天幡然醒悟,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什么都没留住。
2
去年夏天我去看望姥姥,她背着一个粉色的碎花小布包,在房间里忙来忙去,背影像是一个雀跃的少女。
姥姥说,因为担心错过大家联系她的电话和信息,所以才自己缝制了这个小包,方便在做家务的时候,把手机带在身上。
姥姥总喜欢缝缝补补,任何一块布料在这个家中总要存在很长很长时间,被她的一双手三番五次地摆弄,才一点点消散,直到被彻底淘汰。
我们给她买了最喜欢的红色服饰,她会欣欣然接受,美滋滋地穿起来,但又会把领口往下一扯,把袖口往外一折,向我骄傲地介绍,她自己做的假领子,给打底衫加的两个袖口。
当这些衣服再也穿不了时,她还会把它们剪成均匀的菱形小布块,再拼成五彩斑斓的百衲布,缝制成一个个坐垫。
不止如此,喝过饮料后的塑料瓶、玻璃瓶,装过饼干糕点的盒子或小桶,任何买来的东西附带的容器,她总是不舍得随便扔掉,拿在手上端详打量,细细考虑之后还能派上什么用场。
每次我去看望姥姥,我们都会坐下来一起喝茶。我环顾四周,处处充斥着陈旧与“永久”的气息,但这种不曾改变,却也令我感受到平静和温暖。似乎这里是未被时间冲刷的幸存的一隅,似乎我们已经相对着喝了几百年的茶。
因此内心永远有一块地方,满满的安全感,柔软又有力量。
3
2015年我曾经花了7块9毛在宜家买了一口小煎锅,从此它热过牛奶,熬过葱油,煎过鸡蛋和午餐肉,做过小份菜小份面。辗转过几个厨房,如今仍安安稳稳地坐在燃气灶上。
我每次用完它,都会及时清洗掉油污和食物残渣,擦掉外围的水渍,平放或挂起来。经年累月虽说不可能还是新的样子,但它既干净又有使用痕迹,像是一个有生命的同居者一样,令我踏实安稳。
如果只看价钱,几块钱的玩意儿,完全可以当成一次性的器具,搬家的时候一扔了之。
可是想想看,一次性的生活幸福吗?像永远身处暂居之地。
一个人存在于某个地方的某些时光,没有任何痕迹可以留下,没有任何物品可以证明。不管他活得孤寂还是热闹,成长得缓慢还是快速,连带他那些年的欢喜悲忧,全无踪迹可循。
保养一口小煎锅也好,保养奢侈品也好,又有什么不同呢?一样器具在精心照料下得以长久地陪伴在生活中,本就是最大的安慰和收获。
陪伴是世间最不易、最深刻、最浪漫的事,生命中所有难忘的记忆都必定与陪伴有关。
感恩拥有,感恩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