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飞梦 2



我听见另一个屋里女孩子们大声说:“我们才不要吃你们的饭,我们宁愿饿死!”有小喽罗大声怒骂:“爱吃不吃,饿死活该!”说完一阵锁门声,接着是碗被踢碎的声音,而后又传来几句:“少在那里猫哭耗子!你害死了三四个姐妹,还骂人家混蛋,你才是大混蛋!”

我没有回嘴,也不能回嘴,只是站在窗前看着那石桌前的一片血渍,我做错了吗?不该放那个爆竹?这时一片阴影突然罩过来,我一抬头,看见那个贼头头站在窗外看我一眼,转身开了门。

我后退几步看着他:“你要干嘛?”

他看看脚前地上放的饭又看看我,依着墙说:“我们是山贼,自然无恶不作,你们落在我们手里只能认命了,你想要报仇尽管来,但想走,想也别想。饭可以不吃,饿死可不是舒服的死法。”

我瞪了他一会儿,几步走上去一把拿起碗筷往嘴里拔饭一面吃一面瞪着他说:“不吃是傻瓜!”米不如家里的米香,现在只要吃饱就好,否则怎么有力气找机会报仇?

“吃饱了出来晒太阳吧。”他转身出去了,门竟然就那样开着,不怕我逃吗?

我端着饭菜小心地往外迈出一只脚来,没有人管我,再迈出一只脚,还是没有人理我,当我整个人站在阳光下时,他们还是对我不理不睬。于是我也不走远,坐在墙角下一面吃饭一面看着这个院子,大门口守着七八个人,估计冲是冲不出去的。却不知道还有哪里可以逃跑,墙又过分高大,翻墙这法子也行不通,弄不好再摔断了腿。

他们吃了饭回屋小憩,只有些小喽罗在外面站岗。赵婶走来收了我的碗,不一会儿又来递给我一双鞋子,还是绣花的鞋。我接在手里问她:“哪来的鞋子?”反正肯定不是她的,看她的脚上只穿着一色的粗布鞋。

“是大王让我给你的。”大王?哪个大王?哦,那个贼头头。

“他怎么会有女孩家的鞋?他家娘子的?”赵婶一笑说:“他哪来的娘子?自是,捡来的吧。”说完转身走了。“捡来的?大男人捡女孩家的鞋做什么?且不管他,有鞋穿就好,光脚踩着地太不舒服了。”我拿着鞋往脚上一套,倒正合适。穿了鞋,原先剩下的一只拿在手里看着,这是娘亲手给我做的,丢了一只,这一只怎么也不能丢了。我转身回去将它放在屋角,又用稻草盖了盖,好像是怕谁来了抢走一样。

重新到了院子里,也不愿四下走动,不想让那间屋里的姐妹们看见我,我只是顺着墙角往另一个方向走走,看看高墙,找找有没有狗洞能钻出去,再看看那扇紧闭的大门,想到里面那个院子去瞧瞧,想想还是不敢。

坐回到自己那间屋的门前,太阳暖暖地晒着有些发困,不知不觉就依着墙打起盹来。小睡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头,张开眼睛,正好看见一个人正蹲在对面看我,我一把推开他跳到一旁去,心扑扑地跳着。

“这么怕我么?”贼头头眯着眼睛盯着我问。

“是呀,我怕你吃了我!混蛋!”他站起来的时候我已经跳回屋里正要关门,他摇摇头转身走了,一面说:“就当我是狼,可你长得一点也不好吃。”说着走到石桌那里,手里一个酒壶正往嘴里倒酒。

我看了一会儿,又试探着往外走,站在墙边依着,太阳已经不再晒到这里了,我眼光四下转,一下看见对面拐角的屋外放着一堆木料,木料旁竟然有一把落了土的琴。

我看了一会琴,又看看那家伙,他正俯在石桌上,似乎是睡着了。我小心地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那堆木料旁,用力地将琴拉出来,拂去上面的土,轻轻拔弄了下弦子,音色竟然不错,只是有些不准了,我试着调了调,再拔了几个音,好多了。

心中大喜,以前在家里就是不爱碰,爹骂着让弹琴心里总是不情不愿,现在看见这琴却亲热的很,如果能回家,再不让爹逼迫我也愿意天天练琴。想着眼泪就要流下来,赶紧回了回神,抱着琴悄悄地回了自己的屋,掩了门,躲在角落里细心地将琴弄干净,然后盘腿坐了,将琴放在腿上弹了曲小桥流水。

这时有女孩子的声音远远喊过来:“你还说不是和他们一伙的,你给他们弹琴是不是他们就能放了你?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姐妹,就去求那个大王放了我们回家,我们也就不记恨你了,你就留下给他们弹琴也快活。”我赶忙放下琴,将它放在外面檐下,回来紧紧关了门,我不是要给他们弹琴,我不是他们一伙的,我要回家。



天色渐暗,院里升了火堆,那些人都围在火堆旁喝酒聊天,其中一人不知对身边的人说了什么,那人直说好主意,于是又去告诉那个贼头头,他只是耸耸肩,于是有人向我这走来,我想起白天的情景,不由吓得全身颤抖,一直到紧紧挨着后墙角,恨不能从哪个洞里一下钻进去。

进来那人正是将我从镇上拎上马背的粗大汉,一进来就粗着声音说:“我大哥说让你出去给大家弹琴助兴。”说着便来捉我。

“我才不去!”可是我哪里拗得过他,被他一把就拎了出去丢在火堆旁,其他人都看着我。小喽罗拿了那琴来放在我身边,我看也不看,只是不想去碰,又想起白天的那些话,咬咬牙对贼头头说:“让我弹也可以,能不能放了她们回家?”旁边立即有人哧笑说:“哟,还要讨价还价?”

贼头头想了想说:“你若是弹的好,我会考虑。”

我看有些希望,这才拿起琴来又说:“你要说话算数,不然……”

“不然怎样?”他喝了口酒问我。

“不然,不然。”我咬着下唇想了会说,“不然让你喝这世上什么酒都是苦的!”说完他们一齐哈哈直笑,张矮子笑道:“真恶毒呀,哈哈,苦的?快点弹琴,少废话!你若是弹不好,今晚我这么多的兄弟就让你知道什么才是苦的。哈哈。”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想,将来有机会先杀的就是你这个可恶家伙。我将琴远远抱到石桌上,然后盘腿坐下,看看他们,便弹一曲好的让你们不能耍赖。于是先弹了曲江南春水,弹罢,他们都拍手叫好。

这时另一个大汉站起来冲我说:“有没有带劲些的弹一曲,我给大哥和众兄弟舞一套枪法助助兴。”说着已有小喽罗拿了杆长枪来递给他,他退几步站在空地上扫我一眼。

我一拔琴弦他拉开架势正要开始,却听我弹的是曲婉转轻柔的卖绣衣,众人一听又是大笑不止,他脸色一黑,举着枪直指我鼻尖骂道:“你耍我玩?看我怎么宰了你!”

“哎!”贼头头阻止他,又对我说:“不想让你的姐妹自由了?”我瞪了他们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弹起一曲将军令,这曲子着实不好弹,勉勉强强弹完了,他那套什么破枪法也使完了,众人叫好。

我站起身说:“琴弹完了,能放人吗?”大家都拿眼睛去看贼头头。

他拿了酒壶递向我说:“喝!”

“不会!”我一偏头,他不再说话,只是歪着头看我,手里的酒也不收回去。

旁边大汉说:“我们大哥的酒你也敢不喝?别不识抬举啊!”

“不喝没事,大哥,我来喂她。”张矮子说着拿了自己的酒壶正要起身。

我赶忙一把接过:“喝就喝。”抬起衣袖擦了擦壶口,然后放在唇边一仰头,一股辛辣的东西一下瀼进喉咙里。这什么破玩意,又辣又难喝,他们却一壶一壶地喝着过瘾。

我捂了嘴弯腰猛咳,他大笑地将酒壶拿过去仰脸狂饮。“酒,我也喝了,放人吧。”“你又给我们弹琴,又愿意喝酒,就是为了让我放她们回家?”他问我。

“没错!”

“你又怎么知道你让自己换了她们的自由她们就会记你的好?”

“我不在乎,只要让她们回家,记不记我的好又如何。”

他摇摇头,喝口酒说:“不早了,回去睡吧。”

我急道:“那你什么时候放她们走?明天一早吗?”他笑笑对身边的大汉说:“现在就放她们走。”

“大哥!”

他不再说话,拿了酒壶要走,我喊住他:“是用马车送她们走吗?”

“马车?我的马儿已经休息了。”

“你让她们走着回去?有人送她们对不对?”

“呵呵,我的兄弟喝多了酒,更要休息了。”其他人赶紧伸胳膊打哈欠,甚至有几个回自己屋去了。

“你让她们自己走?迷路了怎么办?进了林子遇上狼怎么办?万一……”

他突然扭头瞪我:“喂,大小姐!是你让我放了她们的,别忘了,我是山贼,我只管捉不管放人,要换作以往这些小妞早分给兄弟们了,今天放了她们走兄弟那还没法交待,你还让我送她们回家?直接送去官府好不好?!你给我记着,今天放了她们,你看日后她们又会怎么对你!”说完扬长而去,那个粗大汉已将门打开,四五个女孩子纷纷夺门而出,知道是放她们走,开始只是诚惶诚恐地看着那些人,这粗大汉吼一声:“滚!”这才跑了。



 “你放她们走,她们却连个谢字也无。”贼头头站在里院的大门前对我说了句这才转身进去了。

“是不是也放我走呀?”我喊,大门砰地关了。

我回那个小屋关了门,一夜都替她们担心着,不知道她们是否安全到了家,会不会报了官府来救我回去,张着眼睛到天麻麻亮,等着的官兵没有来,却等来了一声救命!

我第一个夺门而出,一眼看见两个女孩子一身是血地从外面跑进来,我扑上去,一个便是失去表姐的。“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血?怎么又回来了?”我心里恍恍地问着,看她衣裳也被撕破,看见我之后,一个耳光挥过来,又将我推倒一旁声嘶力竭地大骂着:“你和他们穿通好的,你和他们一伙害我们!你这个不要脸的坏女人,你害死我姐姐,又害死其他姐妹,明明知道外面有狼,还要让我们夜里走,你明明知道……你是故意让我们死,你好讨这些男人的欢心!”她一面骂一面打一面痛哭着,却被谁从后面一把拎了,她身上的血也染了我一身。

我坐起身,看见脸上有道疤的大汉正拎着她,她挣扎着还要来打我,我爬坐起来,另一个女孩身上有伤,正依着一棵树,左肩上一个大血口。我一把撕了衣裙的下摆给她缠了。

“你现在知道照顾她?她也快死了!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我正给眼前的女孩子包扎,身后也踢踢塔塔地走出来一些人,其中一人一说话我便知道是那个混蛋头子。

“能活着回来两个真是意外。”他说着嘲笑的话,我转身就扑过去被两人一左右给逮住了。

“你为什么让她们半夜走?看她们死你开心了是不是?若她们是你的姐妹呢?你是个大混蛋!大混蛋!你还她们的命来!”我挣扎着哭骂他,他走到我面前看着我说:“我没有姐妹,我不是善人,是你让我放她们的,我还要选个黄道吉日?我就说了。”他对身边的人说,“好心人做不得,做了反而落埋怨,再给她把刀,还要杀了我呢。”旁边人点头称是。

又转头对我:“我如果昨天不应你,一直关着她们,她们就活着,你还是要骂我不守信用了,我这个山贼当的是不是太窝囊了?如今连山贼都不好当了,黑柱!找大夫来给她们看伤,你俩松手罢。”他们放开我,本想去找他理论之心也被他一席话说得无言以对,我又做错了吗?我回过头,叫骂我的女子已经晕过去,被人送到房间里等着大夫给她们治伤,却忘了手上胳膊上被抓伤的痛,只是呆呆地坐在树下发怔。

如果不是我,她们也许都不会死,我想救她们,却害她们没了性命,可是难道不救吗?脑袋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从外面进来一个老者,背着医箱,见了他的人也倒不凶神恶煞了,叫他一声祝先生。

祝先生笑着点点头被带到房间去看伤。我还是坐在树下,为什么这老人看见这帮山贼不害怕?为什么他不去报官捉他们?看了一会儿,老人又出来,大汉付了诊金,我身后突然有人说话吓了我一跳:“老九,让祝先生过来给这个瞧瞧。”我一回头,是这个贼头头正用手指着我。

我本想拒绝,脑袋一转就不作声了,等祝先生走来坐在石桌旁,我坐在他面前,他细细看了我身上的抓伤,从小箱子里拿了些药粉来给我涂抹,我见离我最近的那个贼头头也坐在丈许开外,这才小声对祝先生说:“大叔,求您救救我们几个姐妹,我们是被捉来的,烦请您去报官。”他望着我笑着一脸皱纹。

“他是聋子,听不见!”又吓我一跳,再回头,那个贼头头正想笑不笑地站在我旁边。我气呼呼地站起来转身走开。

那个叫黑柱的从一旁的屋子里端出一大盆子水果来放在桌上,我远远看着,从树下站起来走过去,伸手从盆里拿起一个果子就往嘴里送。

黑柱一回头看见板着脸说:“那是给我大哥吃的,你倒是不客气!”

“哼!他害死我这么多姐妹,我吃他一个果子怎么啦?杀了我?”我瞪着他,不怕死的喀喀地啃着又拿了两个转身往两个姐妹住的房子走,他在后面嘿嘿呀呀的半天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小心地推门而入,两个女孩子身上包了布躺着,其中一个本是醒了,见我进来,赶紧闭上眼睛不理我。

我把水果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走到她榻旁看了看她的伤,她闭着眼睛说:“不要来假惺惺,我不想看见你。”“对不起,我只想救你们,没想到会这样。”我怯怯地说着,她听了却忽地坐起来:“救我们?我们谢谢你,你明明就是故意要害我们才对,你看看我们,我们昨晚怎么逃回来的你知道吗?你看看小玉?算我求你,请你出去!”说完又躺下将脸扭到另一面。我不知道再说什么了,站起身来走出去。

外面阳光正好,我却觉得浑身冰冷。



院里被谁放了一段树桩,那琴正好放在上面不高不矮,我走过去随意地拔动琴弦,越弹心情越是烦乱,跳起来,从一旁拿起一块木棒来只往树上一阵乱打,一面打一面哭,一忽儿生自己的气,一忽儿又恨这些山贼。

“她在练什么棍法吗?看不出套路。”

“可能是她家传的吧。”

“也许是绝世武功,不过力道真不怎么样。”

不知何时身后围了一片人正纷纷议论。

我用手背一抹脸,不顾死活地拿木棒向他们丢过去,木棍一道弧线正砸向贼头头的脑袋,他正跟别人讲话,没有注意,身后的张矮子一眼瞧见,抢上一步一手格开,瞪着眼睛就冲上来一把捏了我的脖子撞在树干上骂道:“你个小娘们忒不识抬举,给你好脸色,你还嚣张起来了,敢打我们大哥?你是活得不耐烦了?那我成全你!”我被他捏得两眼冒金星,话也说不出,耳朵嗡嗡直响。

“张矮子,放开她!”贼头头远远喊过来,张矮子犹豫了一下这才放了手,我仆倒在地大口的喘息又用力的咳嗽,好半天这才扶着树干站起来。

“怎样?会不会死?”贼头头站在身边看我。

我瞪他:“你死,我,都不会死!”我两手用力将他推开,转身躲到房间里去,刚才真的以为就会死了,我从门缝往外看,他们不知道在说什么笑得正开心,我盯着那个死矮子,有机会第一个收拾他。

捂着脖子喘了一会儿气才顺了。

不一会儿,有人送药来,听到一个女孩子在叫:“我不要,你们让我死吧,我不要活着!不要凭白让他们侮辱!”我拉开门跑出去到她们门前,赵婶拿着药站在门边,那个女孩拿了茶杯茶壶往外丢,一地的碎片,水洒得到处都是,另一个女孩只是张着眼睛绝望地看着窗外。

“你不要闹了,擦了药,吃了药,好了还会有机会,死了什么机会也没有。”我站在门外对她说。

“要你管?你有吃有喝有自由,自然不愿意走,我们可不一样,我们是被掳来的,我们还有爹娘兄弟姐妹。”女孩子说着又哭。

“你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养好了伤再求他们放人,或者,或者……”

“或者再找机会逃走。”背后有人说话,一回头,是那个死不了的贼头头。

他正双手在胸前一抱依着门框嘲笑地看着屋内,可是那个女孩正在怒骂,此时却突然不说话了,只是举了手里的枕头望着门发愣。

安静片刻,赵婶回头看看我们又看看她这才上前一小步说:“来姑娘,把药擦了。”

“我……哼!”她这才看了一眼赵婶,又看我,拿枕头向我丢过来,眼看枕头就会砸中我,我向后一退紧紧闭上眼睛,可是那个枕头并没有砸中我,张开眼睛,贼头头一手抓着枕头走进屋说:“不许乱丢东西,砸碎的东西将来得从你身上找回来。”将枕头放回她的榻上转身走掉了。可是那女孩只是恨恨地盯着我,我也转身跑了。

祝先生开的药方很是管用,没过两三天两个女孩都有好转,最凶的那个叫冯月梅,受伤比较重的叫黄思婷。

她们也不被锁着,也可以到院里晒太阳,只是月梅都不怎么理会我,思婷还会和我说些话。

有一天下了一夜雨,第二天放晴,我刚推开门先看见赵婶在院里择菜,我走到她身边坐了也拿起一棵菜来把玩着,这时里进的院门大开,贼头头和十来个兄弟都走出来,站在外面的喽罗们都向他们行礼问好。月梅这时也从屋里跑出来,一面缕着头发走到石桌边来坐下,我跟她问好,她理也不理。

“黑柱兄弟你带些人去打猎,张矮子你带些人和我下趟山,最近钱有些不够花了。”众人都抱拳称是,然后各自去拿兵器牵马。

我悄悄问赵婶:“他们是要去打家劫舍吗?”

她看我一眼说:“小声些,给他们听了又要挨打,他们是去讨生意。”

“敢做怕人说吗?”我嘀咕了一句,却被月梅听到了,大声说:“敢说还怕人听吗?”我赶紧抬头看她,那个贼头头回头看了我们一眼,没有说话,翻身上马和众人走了,一面走一面大声说:“老九你留下看家,赵婶晌午做些好的给她们吃,我们怕是要晚些时候才回来。”说完打声呼哨众人骑马走了。

“赵婶晌午做什么好吃的?”我问。

“哟,还真拿这当家了,你在这扮个什么角儿呀?”月梅又冷笑一声刺了我一句,我抿抿嘴不说话了。

赵婶晌午做了鱼汤,一人喝了碗,吃过饭也无事都各自回屋。

没一会儿,听见马蹄声,顺窗往外看去,贼头头和几个人正骑马进来,后面几匹马上都放着木箱,竹筐。



“大哥这次收获颇丰呀,这么多好东西?”留下来的叫老九的说着帮忙将东西从马上卸下来。

“正好碰上个贩水果的,可不是小商小贩,瞧瞧这些,全是银子,这些水果拿一些吃着,其余的收了。”

张矮子咶躁着一面说一面将马牵到马棚去了。

月梅从屋里出来,依着窗站着看,小喽罗们打了水来给他们洗脸洗手,赵婶端了凉茶放在石桌上。、

小喽罗们也将洗好的水果放在一旁,老九走过去拿了帐册记帐,众人脸上一派喜气洋洋。我叹口气,那些水果贩子出门没有看黄历,碰上这么一群混蛋打劫,现在不定怎么哭呢,应该快去报官,把他们统统逮了才是。

贼头头坐在桌旁拿起一个水果来对月梅说:“来吃水果。”月梅怔了怔,也不像以往那样转身进屋,而是走到近前去,从盆里拿出一棵樱桃来放嘴前小口磕了一下坐了,脸色倒有些微红,贼头头大大咬了一口手里的水梨朗声高喊:“那个小凶婆子呢?”

我“砰”地开了门瞪他一眼,快步走到桌边一把拿起一个大个头的在嘴里咬了一口又拿了一个转身要走,他又喊:“这个也给你。”转过身竟然是半个西瓜,以前在家最最喜欢这个东西,红红的瓤子甜甜的,只是太贵,爹买回来一个就会花不少的钱。

月梅见了说:“呀,这可是好东西呢。”说着直拿眼睛看我,我又抿抿嘴,从他手里接了来再递给月梅说:“你伤刚好,你吃吧。”月梅赶紧接过去。

我拿了梨子走出几步却听她对贼头头说:“大哥不如切做两半你也吃吧。”

贼头头说:“好!”说完只听脆生生的咔嚓一声,然后又听他说:“小凶婆子回来。”我扭头看他,他正举着掰开的一半西瓜说:“这个给你。”

月梅正要去咬,听见他把另一半给了我,脸色有些变化,看我的眼神也凶起来。

“我,我不爱吃。”我说了一句,他站起来,几步走到我面前将瓜往我面前一推说:“让你吃你就吃,废什么话?”给人吃东西也这么凶,叫谁凶婆子呀?我看看瓜看看他,嘴硬道:“说了不爱吃。”他抓起我一只手把爪塞我手里转身回到石桌旁。

月梅放了刚咬了一口的西瓜站起来想走,他大声说:“吃完了再走!不许浪费!”她看他一眼,只好乖乖坐下拿起来继续吃着。

我走到树下坐在石凳上,看看一手的西瓜,再看看咬了一口的梨,怀里还抱着一个,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大哥——大哥——看看咱们猎了什么回来。”转过头看见黑柱正催了马从外面回来,马还没停人已经从马上跳下,小喽罗帮着牵住马,后面的人也走进了院子,前一匹马上挂着些野兔野鸡什么的,最后面的一匹身后却拖拉着一个大家伙。

小喽罗们一看都惊叹:“嚯,好家伙!个头真不小!”等那些人进来了我才看清,地上拖着一头用麻绳绑着的全身黑毛的东西,个头并不小,有半匹马那么大,长长的嘴里还伸出两只锋利的白色的长牙齿,这是什么怪物?看样子真可怕。

我呆呆地看着,贼头头上前去用脚踢了踢,那怪物一动也不动。

“估计是一路上拖晕了,等会开膛放血剥皮,晚上烤了吃。

“好好,哈哈,可是许久没有吃这烤野猪了。”张矮子说完我才知道,原来这个怪物竟然是叫野猪的。

有个小喽用刀砍了绑野猪的麻绳, 转身去拿大盆,众人也都在说捕了这头野猪的过程,那头野猪却突然长啸一声原地跳了起来,众人大惊,想去抓也来不及了,野猪撞开身边的两个小喽罗,被众人一吓不辩方向向前就冲,却是向着院里的方向。

众人左拦右挡,又不敢真挡,怕被那对长牙挑了,那头野猪就左冲右冲,黑柱大喊:“快拿网去!”

“当心,别让它给顶了。”众人大喊,那野猪被这么一追一挡又惊又怕再往前跑,却是内院的大门,大门关着它无路可逃,身后的人也拖了网子来,它左右一看,加速向后冲,我拿着水果站起身来看热闹,被那么多人围着也看不真切,只听众人都在喊喊嚷嚷的。

突然,只听一声惨叫,眼前的众人忽地分出一条路来四散逃开,我眼睁睁地看见那头红了眼睛的野猪径直朝我狂奔过来,那对牙齿一下就把石桌顶飞,月梅早已经离开,只是飞开的石桌将黑柱撞倒在地,小喽罗们又去扶他,没人去阻止这头野猪。

我手里的水果纷纷落地,也不知道逃,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本来狂跳的心突然一下就停止了,那头野猪此时离我不过五步,我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连闭眼睛的力气也没有,众人也都惊叫着,我谁的声音也听不到,当我都已经看清那头野猪眼睛里我自己的影子时,它突然一头栽倒在地,一杆长枪直穿进它大大的黑脑袋并刺进地面,野猪嚎了一声原地翻了个身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一大股腥臭的热血扑了我一脸一身,粗大的猪腿堪堪碰到我的脚边,这时谁叫了一声好,众人也都跟着喊,一个人这才快步跑来,跑到近前上下打量我问:“小凶婆子,你怎么了?”

“哎?她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吓着了?”我看着贼头头的眼睛,腥臭的血熏得我一口气上不来,眼前一阵发白就此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躺在房子里,有人给我搭了一方木板床,外面吵吵闹闹的说话声,我坐起来,用手去抹脸有人突然说话又吓了我一跳。

“脸已经让赵婶洗干净了。”

我扭过脸,看见贼头头坐在一旁的长凳上,一脚踩着凳子,一手放在膝盖上支着下巴看着我说。

我再低头看,身上穿着件男人的宽大的布衫子,褪了色倒是洗的干净。

“衣服也换了。”我不理他下了床,身上的衫子就一直盖在膝盖上,我拎起来问他:“是谁的衣裳?”

“哈哈,没想到这么大,其实是你太瘦弱,将来吃胖些就好了。”他有趣地看着我笑说。

“这是谁的衣裳?”我再问他。

“大爷我的,怎么了?不喜欢可以不穿,不过也没有别的衣裳给你换了,你若是想不穿也可以,想你还不如新下的小马驹子胖,自然也没有什么可看的。”说完跳起来就跑出去了,我的一只鞋子也跟着他飞出门去,只可惜没有打中他。

我赤着脚一跳一跳地出去捡起鞋来穿了,这才发现院里已经堆了两个大柴堆,一阵风吹来,一股腥气扑鼻,扭过脸看见大门处几个人正将一大桶水往剥了皮的野猪身上倒着,血水便从嘴里涌出来,我赶紧捂着嘴干呕了几下。

“喝一口就好了。”一只酒壶挡在脸前。

贼头头正举着他的酒壶在我面前,我看了他一眼,一把拿过往嘴里倒了一大口,这次虽然还是辣,但毕竟不像第一次喝那样呛得咳嗽,将酒壶还给他的时候还笑着说:“呵呵,不错,我这酒如何?以后要多喝些,以便将来……”说了一半住了口,只是喝酒。

“将来要如何?”我问他。

“没什么。”说着转身向大门走去。

“没想到,看你表面憨憨傻傻的,却还有这份心计呢。”背后突然有人说话,听声音就是月梅。

我看着她问:“什么心计?”

她瞪我一眼说:“你心知肚明,少在我面前装傻,你别自作多情了,他是不是会看上你的。”一面说一面将一缕长发在指尖绕来绕去,眼睛也直往大门口去看。

“谁?你说什么,我怎么不懂?”

“哧。”她冷笑一声说,“还能有谁?你以为你使美人计他就能上了你的当,不放你回去也好娶了你?你别傻了,再说,你是美人吗?”她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一脸嘲弄的笑容转身走了。

我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再想她的话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但是我突然觉得,我不能就在这里过日子啊,我要想办法回去,我爹娘还在等我,这么多日子过去了,他们不知道有多担忧我,也许以为我死了,那么娘该有多伤心。

可是看这一院子人,除了赵婶,他们任何一个人只用一只手就能将我拎起来,我是打不过的,要报仇或者要逃走还是得动动脑筋,不过,这次可不能再连累别人受伤了。

天色渐晚,院里的火堆被点燃,火光冲天,那头野猪被架在另一个小火堆上去慢慢地烤,其他人则围着大火堆喝酒谈天。我站在窗里向外看着,却见月梅走了过去,不知道说了什么众人只说好。于是,又有小喽罗来让我去拂琴。

我最最讨厌的就是给他们弹琴,可是又拗不过,只好坐在琴前胡乱地拔了几下,弹了曲由悲。

本来他们都笑呵呵地等着,我琴声一起,整个院子里全是悲伤之声,连那堆火似乎都变得暗淡了。一曲没弹完那个张矮子又吼我:“你个小妮子存心坏我兄弟们的气氛吧?不能弹首欢快些的?又想找死是不是?”我咬着下唇瞪他,生怕他再来掐死我。

那个贼头头只是喝酒笑看着我,我重新弹了曲赏春图,他们这才重又嘻笑起来,月梅竟然给他们跳起舞来,不过没想到,她的舞姿倒是曼妙,我都快看得痴了,又差点弹错了曲子,众人也都被她的舞姿吸引,如果不是天晚了怕外面有狼,我这时候逃走他们也肯定不会发现。

月梅绕着火堆跳舞,跳到张矮子面前时,他伸手想去捉她,却被她一闪逃过,众人皆笑,她这一跳就跳到贼头头身边,飞起的裙摆几乎就快拂上他的面颊。

此时一曲弹完,月梅突然身子一歪,似乎是踩上了什么,整个人向前扑倒下去,贼头头赶忙一把扶了,月梅却已经倒在他的怀里,脸上立即飞起一团红云,贼头头将她扶起站好,众人都冲他们调笑起来,张矮子笑道说:“我看这个女娃倒是对大哥有意,不如今晚让大哥快活快活。”月梅脸上带笑又作惊恐状,却不见她有离去之意。

“你们莫要胡说!喂!肉烤好没有?想要饿死兄弟们?”说完又坐下,眼睛却扫了我一眼。

我也饿了,肉香四溢,但一想到白天那个场景我又有些作呕,放了琴不弹了,躲到背风的地方去看月亮,心里想着家,想着亲人不能自己,又是哭了一场。




绝世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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