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无所依

上车整理好行李坐下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几乎所有人归乡的期待和浑身的倦意都到达了顶峰。从那个说话带京味儿的列车员口中得知对面中铺上躺着的那个老人姓杨,今年已经七十多岁。虽然头发花白,瘦骨嶙峋,但眼睛却异常有神,跟他旁边的年轻同伴交流起来也是一副长者的姿态,说话坚决有力。

时间不早了,随着列车运行逐渐平稳,车厢也开始慢慢安静下来。

杨老师傅从夜里一点多一直躺到中午才缓慢动身下床然后坐起来。他的动作很慢,即使是躺着睡了十几个小时脸上的倦意也清晰可见。同行的年轻人为他准备了泡面和其他吃的,他吃了点以后才看着多了些生命力。归途漫漫,为了打发这难熬的时光,大家都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始聊了起来。我们这里距离值班室比较近,就连负责本节车厢列车员也会不时跑到这里跟大家侃侃而谈。

返乡过年的基本都是在外上班的年轻人,老杨师傅在这群人里显得格外惹眼,大家都好奇想知道他这么大年纪了在做什么工作。经不住大家的好奇询问,他带着与年纪不太相仿的羞涩说起自己是丐帮帮主。第一时间大家都没反应过来,以为他在卖什么关子。他的年轻同伴解释说就是做乞讨的,在场人都为之一震。看着大家都不太相信,老杨师傅也开始没刚才那么顾虑,讲起了自己在s市乞讨的事情。

据老杨师傅讲,他一年有三百天不固定地在全市各处蹲点乞讨。独自一人,也并没有传说中有组织有纪律的其他团体。乞讨的时候就把床单或者布铺在地上,席地而坐,面前放个搪瓷碗或者纸盒。因为年纪大的原因,不需要什么"借五块回家之类"的广告牌,只用穿的破烂一点,身上也别太干净就行。手法古老传统却收效颇丰,“收入”足够养活自己吃喝玩乐。“这里的经济发达,人也比较善良,很多年轻人碰到还是愿意给一点的,愿意给我多少我就拿多少。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钱,拿着也算踏实。”说完这些,他脸上仿佛有一丝对祖国强大起来的骄傲和自豪神情略过,身边的人也都跟着笑开了。

他接着讲自己的经历,边讲边起身去自己床上打开了一个黑色的大塑料袋。从里面翻出了六条香烟,标识上面写着“香港特区政府提醒您吸烟有害健康”,应该是香港烟来的。“这是我去香港玩儿的时候带回来的,海关规定一个人最多只能带两条嘛,但我丐帮帮主就能带六条回来。”原来老杨师傅去香港玩儿的时候在免税店给家里的老朋友带了六条香烟,被海关拦下来了。拦下来的结果当然是请到小黑屋里面,多带香烟不是补交税款那么简单就解决的事情,这是违法犯罪。但他在里面只待了两个小时,不但人没有一点事情,连香烟都没有被没收。“把我关起来又能怎么样,最后还不是乖乖把我放出来,多带了两条烟而已,也不是什么扰乱社会公众秩序的大事情。”说到这里,明明活脱一个老流氓形象,可是为什么竟然会感觉到一丝正义?

很快就到了下午三四点,白天的时间还是比较快。“啤酒饮料矿泉水,瓜子花生麻辣小吃咯!~”手推车卖东西的工作人员走过这里,他起身要了四瓶啤酒和两个鸡腿,递给同行的年轻人一份儿。继续吃喝聊天,笑声也依旧不断。

此刻他喝啤酒吃肉的神情,绝对是他潇洒不羁一生的缩影,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旁边的一个小伙子把充电宝借给了他同行的伙伴,这便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于是年轻同伴的话匣子也打开了。原来他是老杨师傅的同乡,说年轻但也有四十岁了,在S市打工。平时不怎么联系,逢年过年会一起结伴回乡,也算有个照应。老杨师傅喝得有点儿上头,头朝着另一边靠着,也就顾不上再跟大家接着聊天了。“他来这里十几年了,违法的事情倒也没做过。警察局倒是进了很多回,人家分局的人都认识他了。年纪大了也没办法他,不能抓起来也不够判刑的,有时会让打电话让我过去接回来。”仿佛是趁着老杨师傅听不到,他又接着讲了几句,“家里也没有老婆儿女,只有几个朋友在了。他年轻时候也经常帮助别人,光棍潇洒了一辈子,人挺好的。老了,也没什么赚钱的本事了,走到今天也是他自己选择的。”话音有些沉重,但他还是勉强笑了出来。

老杨师傅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听到了年轻人后面的话,手里攥着捏瘪了的空酒瓶,望着车窗外很久不再说话。

天黑了,列车也快要到站了。老人跟年轻人提出要找个餐馆吃顿饭,再去北方冬天很流行的那种洗浴中心,蒸个桑拿洗个澡美美地睡一觉。“走吧,大过年的在外面干嘛,先跟我回家吧。让我媳妇儿给切点儿熟牛肉,炒点菜,我那里还有几瓶好酒给你尝尝,今晚就睡我那里了。”年轻人痛快说道。

老人沉默着没有答话,手上的行李不小心滑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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