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却、狸猫异口同声：“丢弃？”
云晓吃了一口饭菜下肚，慢悠悠地解释说：“我没说过吗？我是被捡回来的。”
左却、狸猫：“没说过。”
云晓耍赖道：“刚刚说了，算是说过了。”
左却接着问：“那你以前说的家里人是养父养母吗？”
狸猫慨叹：“能把学姐养成现在的样子，我觉得收养你的人对你还是不错的。”
云晓点了点头：“嗯，养父养母对我的确很好，不过，我们这种家族虽然看似风光无限，利益纷争也剧烈，自我懂事以来，耳朵里全是‘你身上流的血不是我们云家的’、‘这些年供你吃供你住，云家对你可不薄’‘你只是街上捡来的，别妄想继承我们家的财产’之类的话。”
左却附和道：“那确实挺烦的。”她虽然不是出生富贵人家，但她深知这种被说三道四的感受。
狸猫道：“跟你说这些话的人应该不是你养父养母的亲生子女吧？如果是亲生的，应该不至于担心财产继承权吧？”
云晓夸赞道：“你这脑筋转得挺快的啊！养父养母呢，没有子嗣，觊觎家产的都是堂哥堂姐表弟表妹这些人物，因为家业是祖父那一辈创的。”
左却：“所以你才搬出来住吗？”
云晓：“果然知我者莫若左却啊！我呢，自然不愿意成天跟他们在一起，听他们念叨家产家产的，为了不落人口舌，我就自己买了房搬出来啦！不过，逢年过节还是要回去看望长辈的。”
狸猫感慨：“学姐，你这养母真是比我亲妈还好。”
左却沉默不语，开始专心吃饭了。
云晓似乎察觉到左却的异样，马上换了个话题：“左却，左亦哪天出院啊？我们一起去接他吧！”
左却语气淡淡：“你们在家里休息吧，我自己去就好了。”
云晓放下碗筷，埋怨：“你又来！”
左却解释道：“我担心你们见面会闹得不愉快。”
云晓：“只要证明我们没有坏心，他就不会对我们抱有敌意了吧？你看，狸猫为了你都负伤了，他总不至于跟一个伤员计较吧？”
想来左亦也不会无理取闹，左却便答应了：“好，那到时候一起去吧，等吃完饭我打电话问问出院的日子。”
谁知，这不问倒还好，一问，左亦竟然说就是明日！还在电话里对着左却一通撒气，埋怨姐姐把他忘了，那么长时间对他不闻不问的。左却只好把学校搬出来当借口，以换取左亦的原谅。
即便明日不是出院的日子，左却也打算去医院看看左亦，一个学期过去了，左亦在医院一切安好，那一团黑气并没有去滋扰他，而黑气唯一的同伴现在也被云晓关起来了，它孤掌难鸣，应该掀不起大风浪。想到这，左却安心了不少。
第二天，1月19日，天气好了许多，左却和云晓、狸猫十点到的医院，到的时候，左亦正在医生的指导下做康复训练。
看见左却的身影，左亦开心得差点儿飞起，还好被医生拦住了，这才没剧烈运动避免了牵动伤处。可当他看见姐姐身边的云晓和狸猫，脸色马上变了，视线也瞬间收回，装作没看见继续做康复训练。
云晓扶额，尴尬地笑了笑，对着狸猫说：“我们是不是得赶紧找个机会证明一下自己？”
狸猫到现在还记得左亦说过的那句“我是不会帮你说话的”，原本狸猫也以为左亦那么不待见自己是因为自己害他伤重，可那句话……说明左亦一开始就知道伤他的不是狸猫……狸猫眼神空洞，答了句：“没有必要刻意取信于他，只要左却信就够了。”
左却沉声道：“我会跟左亦解释的。”
半个小时后，左亦捂住耳朵说：“我不想听！”
左却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把坐在轮椅上的左亦的手从耳边拿开，慢条斯理地说：“左亦，你不能错怪游天，害你骨折住院的另有其人……”
左亦抬头怒视着狸猫，说：“那么多人看着，那天离我最近的就是他，不是他还有谁能伤到我？！”
左却认真地问：“真的是游天吗？”
姐姐突然严肃起来，左亦有点心虚，他既不想让姐姐知道肇事者另有其人，也不想对姐姐说谎，心里挣扎着，一直保持沉默没有回答。
左却又问了一遍：“真的是他吗？”
左亦低着头，犹豫了好一阵，才坚定地吐出一个字：“是。”
随后一片沉寂。左却心里有点儿失落，她竟不知与左亦分开这些年，他已经学会了撒谎……
云晓为左亦开脱，解释说：“左亦他只是普通人，看不见的。”
左亦以为云晓在说他看不见是谁伤了自己，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谁说我看不见了？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他推的我！”左亦指着狸猫，半晌都没放下手指。
左却将左亦的手按下：“不管你看不看得见，我敢保证推你的不是游天。”
左亦挣开了左却的手，语气也冷淡了：“姐，你竟然信他们也不信我！”说完操控着轮椅转身走了。
转身之后，左亦背对着左却，心里开始怀疑：难道姐看得见他？
左亦心里所想的这个“他”便是那一团黑气，左却姐弟还生活在一起的时候，黑气曾经帮过左亦——
那时候，左却刚升小学三年级，左亦也刚满六岁。一天下午，左亦在家门口的晒坪上玩着玻璃珠，放学后，门口路过三个背着书包的女孩子，她们有说有笑的，看上去非常开心。
女孩甲：“你们不晓得，当时她吓得把书包就这么往地上一丢，然后就跑了！真是个胆小鬼！”
女孩乙：“就是啊，蚬蚣又不是什么吓人的东西，随便找块地一挖就有。”
女孩丙：“可是，要是有人往我书包里放那么多，我肯定会吓哭的。”
女孩甲：“怎么，你要同情左却？”
女孩乙推了一下女孩丙，女孩丙马上说：“没有同情她，只是……”
女孩甲瞪了女孩丙一眼，女孩丙就不敢说话了，因为她要是惹得女孩甲不高兴了，明天就没有人跟她一起玩了。
左亦听到她们的对话，马上起身，冲着三个人的背影问：“是谁欺负我姐姐？”
三个女孩听到喊声，转过身来，这才发现左却的弟弟刚才就在路边，不过左亦比她们都小，她们当然不怕，阴阳怪气地回话：“就不告诉你！你姐姐就是个讨厌鬼，我们都不喜欢她！”
左亦捡起脚边的石子往她们所在的方向扔，三个女孩吓得赶紧跑，年纪最小的女孩丙跑不快，脚下一急便摔了一跤，膝盖磕在全是黄泥和石头的马路上，流出血来，然后她就“哇”地一声哭了。
左亦看见对方败阵，头也不回地去学校找姐姐了。
学生都回家了，学校里空荡荡的，极其安静，一团黑气现身，左亦竟然没畏惧，开口问：“你是谁？”
黑气：“我是来帮你的，你姐姐被他们欺负了，我可以帮你报复他们。”
左亦：“真的吗？”
黑气：“当然，我从不骗人。”
左亦：“那你帮我找出那个欺负我姐姐的人，抓好多蚬蚣放他床上去。”
黑气：“只要你帮我一个忙，我就帮你。”
左亦：“你说。”
黑气：“等你姐姐长大了，说服她去X市上大学。”
左亦：“X市上大学？”才六岁的左亦不明白“上大学”的意思，也不知道“X市”是什么。
黑气：“你现在不懂没关系，到时候我会来提醒你的。”
左亦：“说话算数。”
如此，黑气便遵守诺言帮左亦报复了那个欺负左却的人，听说被吓得进医院了。
左却高中毕业后，黑气果然找到左亦：“还记得我吗？你小的时候，答应过我，要说服你姐姐来X市上大学的。”
左亦：“记得你帮过我，说服我姐来这里上大学这事，即便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因为左亦外婆便是X市人，这一点黑气也没料到，不然他也不会拿这个条件来换。不过，正因为如此简单的一个交易，左亦便相信黑气是站在他这边，是绝不会欺负左却的那一类。因此，左亦才同意黑气上他的身（实际上，左亦即便不同意黑气也能上他身），但他也没想到黑气会“误伤”了他。
左亦自然相信黑气所说的“误伤”，也更情愿把脏水泼到狸猫身上，但他万万没料到左却竟然看得见黑气……难怪姐姐不信他反倒偏袒一个外人。
不知不觉间，左却追上了左亦，在他身后推着轮椅，自顾自地说着：“小亦，你看不见伤你的人，错怪了游天也情有可原，但是，就像你希望姐姐信你一样，姐姐也希望你信我。”
左亦神色忧伤，目视着前方：“姐，我信你，可……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你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甚至多过陪我呢？究竟什么时候开始，你信他们却不信我了呢……”
左却停下脚步：“我不来陪你，自有我的道理，姐姐只希望你平安无事，好好活着。”
无论如何，左亦还是默许云晓和狸猫一起接他出院回家了，但一路上都没有交流，尽管开着空调，车内的气氛比车外的空气还冷。
回到外婆家之后，葛秀华正好出去买菜了，好像是为了庆祝儿子出院。昨晚，左亦就跟葛秀华说了，左却会来接他，所以特地叮嘱母亲不要来医院省得见面不痛快，这样左却也不必受葛秀华的气了。
除了左亦，左却确实也不想见家里的人，所以将左亦送回家里便打算离开。
左亦拉住左却的手，问：“姐，你去哪？”
左却微笑着说：“既然已经把你送回家了，家里有婶和外婆照顾你，我就不留了。”
左亦沉下脸，抛来好几个问题：“你已经放寒假了吧？为什么不住下？我们分开那么多年，你难道不想和我一起生活吗？”
左却仍旧不为所动：“我申请了住校，你有事就打电话给我吧。”
左亦吼道：“我不许你走！”
左却若无其事地安抚道：“乖，别任性，姐姐是为你好。”
左亦声嘶力竭喊道：“你骗我！你就是不在乎我了，想跟他们待在一起！”
云晓实在不愿看姐弟二人吵架，忍不住插了一句：“左亦，你冷静点……”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冷什么静！是你，都是因为你们我姐才不陪我的！”
“啪！”左却忍不住打了他一个耳光。
左亦捂着脸，咬牙切齿地说：“你竟然打我！你竟然为了他们打我！你以前从不打我的……”他说着说着连眼泪都下来了。
左却看着左亦脸上的巴掌痕，自己都被吓到了，什么话都没说就跑走了。
我居然打了他……我怎么会打他呢……我……我真是混蛋！他肯定恨透我了……
云晓追到院外，拉住左却：“都是我不好，让你们姐弟不和。”
狸猫站在她们身边，他无比心疼此时的左却，但他什么都做不了，他没法强迫左亦和姐姐道歉，也不可能说服左却留下来，他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陪着她。
左却抬头直视着云晓，激动地说：“不！不关你的事！”说完声音又低了下来，“是我，是我自己不想回家……”因为在左却心里，她已经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