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流水

        所谓高水流水既非十大古曲之高妙,亦非世人眼中的知音难觅。而是多年来念念不忘的高家山和山下的流泉飞瀑而已!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群大雁,寒来暑往,春去秋来,扎营驻寨,街泥筑巢,在安逸闲适中暴雨来临、灾难降临,家园毁坏,大雁也只好在久久哀鸣后展翅而去,去往未知的远方。

        有人说: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终要寂寞偿还。多年以前,我对此话不以为然,而今回头再想,正因为在年少灿烂的日子里对未来做了太多的憧憬,所以总会对现在的自己尤其失望。

        多年以后,回想少年,面对这些年走过、见到过的名山大川,我总会回想起少年时父亲第一次带我去到高家山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说起高家山,就不得不提第一次父亲带我去高家山砍酸枣枝打耱的往事。那是我第一次走进高家山,也是为我十岁之前源源不断一头扎进高家山奠定了基础。

        那时年少,读古龙《冰川天女剑》,少年人敏感心思作祟,加之当时父母老吵架,家里孩子也多,父母农活多的老是忙不完,总感觉自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多余人,愈发喜欢小说中孤决果敢的金世遗,因此也更加喜欢离家奔向高家山。

        据说,在我未出生之前,为了躲避计划生育,母亲曾抱着二胎的哥哥在高家山的沟里躲藏了好几天,最后让山里姑父家的狗把母亲险些吓破了胆。想想一个孕妇抱着孩子,在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深山大沟里碰见一只无人看护、四处狂吠、一路追来的猎狗,翻山越岭、惊慌失措的画面想想都叫人不寒而栗。

        高家山,这个大山遮蔽的山沟里,在中国地理图册上看不见,打开谷歌地图也难觅踪影。出入高家山的道路只有两条,一条是翻山越岭,一条是羊肠小道。而羊肠小道正是放羊人用羊群踩踏出来的道路,也是那个年代如我这样的半大孩子最喜爱的山路。

        高家山的路不好走,走过很短的平路,就是一溜烟的沟路,一气走到沟底,腿肚子肯定疼。走在沟路上,根本不敢跑,一跑起来刹不住就可能滚到沟底,但要按部就班的从塬上走到沟底没有两个钟头是下不去的。所以,人稍微大点,就不喜欢走寻常路了。比如沟路的一侧是万丈深崖、一边是条条块块的扇形梯田,要我选,我总喜欢从梯田边一两米的坎边纵深跳下,这样一路跳或者是沿着田埂稍平缓的地方趴着溜下去,即可节省时间脚也不会太疼,但往往身上穿的衣服是要遭殃的,不是一身的土就是衣服被荆棘、蒿草、酸枣枝撕出一条口子,甚至有时手指也会被划破鲁班手指的那种我们称作冰草的草划拉出一条血口子。

        当时,高家山是只住着一户人家的一个深沟,山茆梁塬盘旋而下,通往沟底的弯曲道路走起来是那么的遥远而又漫长。主人家一座座因年久而表皮发黑的麦草垛堆在门口稍微平坦的场面大枣树下,院墙也已破败的东倒西歪、四分五裂,豁口和土墙围合而成的庄园里,推门而入就能看见几孔墙皮坍塌的窑洞,有住人用的窑洞,也有养牛羊牲口的窑洞和堆积柴草、木料的窑洞,甚至记得似乎还有一个二层土楼,可惜年久失修,已破败的不成样子。走出院子,门口场边挂满红彤彤大枣的老枣树上微风刮过就会掉下熟透了的大红枣。五六个麦草垛即使在阳光灿烂的下午走近跟前也会闻到轻微的霉味。

        在五六月份的季节里,满山的绿草和树木让高家山显得幽深而又人迹罕至,一个人走在背阴的地方,总会有阴森森的恐惧和慌张。场边是一二米的齐坎,坎下面是主人耕种的庄稼地和菜地,庄稼地边上又是坎,主人细心的种了苹果、梨、桃、杏子树在边上,而有些树木却就偏偏长在坎上,斜斜的长了老高,胆大的孩子常常骑着或者站在长斜、长歪的树枝上笑嘻嘻的显示自己的胆量。

        从场边接连四五个坎下去,便是高家山的溪流。至今我也不知道这汪溪流从何而来,又流向何处?可在童年的时候,那就是我和主人家孩子的天堂。沟底的溪流清澈遥远,沿着遍布河床石的远方流去,在裸露的河床石上,时不时会有几堆干瘪瓷实的牛粪或者其它不知名动物的粪便,溪流里的石头光溜溜顺滑趁手,活像老年人手头用了多年的拐杖般光滑、发亮。

        牛在吃草、羊在爬坡、溪流欢快的哗哗流淌,青草柔软的扭动着腰肢,两个溪水淹没脚趾的野孩子,在嬉笑追逐中畅想着如何爬上对面山上的林场,偷摘林场的梨和苹果。童年的欢快与这大山深处的青翠幽深一同走进少年的内心深处。

        烧土豆、炒鸡蛋、摘酸枣、吃毛桃、爬梨树、偷苹果、捅蜂窝、拾槐米、打青枣、编柳帽、绑弓箭、制弹弓、奔山头、挖草药、剜野菜、捞蝌蚪、捣鸟窝、喊大山、骑牛羊、睡土炕。多年以后,野孩子们会想,怪不得没有青梅竹马的妙缘,因为那是他们年少时浪费了太多的两小无猜。那时,我们足够少年,也足够欢乐。那时,即使面对父母吵架到拳脚相对、面对亲人精神欠佳,我们依然能没心没肺快乐的像个孩子。

        如今,趋行在人生亘古的旅途,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里涅槃,忧愁缠满全身,痛苦飘酒一地,我们累却无从止歇,我们苦却无法回避。

        往日的推心置腹已然一去不返,同谋或交流变成敌意与缄默,于是很多人开始回想和怀念。风中充盈着过往的群声嘁喳,旧日山间田野的自由无忌也无法排遣怀念来临前的失望叹息。

        每个家庭的历史都是一架周而复始无法停息的机械,是一个转动着的轮子,这只齿轮要不是轴会逐渐不可避免的磨损的话会永远旋转下去。

        后来,读龚自珍的词《湘月·天风吹我》:“天风吹我,堕湖山一角,果然清丽。曾是东华生小客,回首苍茫无际。屠狗功名,雕龙文卷,岂是平生意。乡亲苏小,定应笑我非计。才见一抹斜阳,半堤香草,顿惹清愁起。罗袜音尘何处觅,渺渺予怀孤寄。怨去吹箫,狂来说剑,两样销魂味。两般春梦,橹声荡入云水。”很是感慨,想来也只有小时候那般欢快的日子里,才有这般眼高于顶、气魄清明的美好值得回味。

        光阴如潮、大浪淘沙,岁月书写历史、终生融成社会。曾几何时,一段真实的经历,一股少年时代不可抗拒的无忧时光,一种满怀新鲜冲动的青春激情,如今对于生活而言,已成为遥远的注脚:虚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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