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和我是同乡，我们同一年考上大学，又被同一所大学录取。
乔毕业后去了羊城，历经沧桑。后来娶了一富婆，从此平步青云，开发旅游购物，办了一个公司，又一个公司……现在资产过亿。
那年，乔回乡省亲，他邀请我去帮他做事。他在鹏城的分公司即将开业，急需靠得住的人手掌管财务，乔嘴上说很欣赏我的才华，邀我前往共襄大事，一起发财…
①
其实我也有点忧患意识，曾经参加自学考试，想拿个第二文凭，报的是会计专业，考了六门课程，科科甲等。自忖当会计还是能应付的，不过乔依然让我先去羊城学习。
学习的地方是羊城著名景点光孝寺附近，当时光孝寺尚在修缮，边上的市场倒是开放的，乔的公司承包了这个寺庙，有人卖香烛，有人扮和尚，有人抽签解卦…
财务是一少妇一少女，长相如何不记得了，乔的意思自然是让我跟她们学，她们似乎也答应了教我，但整天支使我收钱数钱，问问题也不答，只说就这样，很简单的，你看看就会了。
我不看也会，我心里不忿，打电话告知乔。
“可能是担心教会了你，抢了她们的位子。”乔说，“那就换个地方，白云机场那边还有个公司，卖饰品的。”
“算了，我不想学了。
“那你明天就去鹏城吧，我跟那边的徐总说一声，你到了就联系他，他的电话是……”
电话挂了，我愣了一会，叹口气，收起。其实我想迟两天再去，没来得及说，不好再开口。羊城有不少同学，但我不是来这里怀旧和访友，而是来打工的。
也不想等到明天，我登上夜行的列车。车行哐当，夜色茫茫，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都是他乡之客。
即将开业的鹏城公司租了两层办公楼，刚开始装修。我觉得自己来得太早，徐总却说来得正好，立即委以重任:会计、出纳、采购，身兼数职。
“这样不好吧？”集这三职于一身，不怕我做假账吗？瓜田李下，我如何自证？
“没啥不好的，乔老板信仼你，我也相信你。”徐总笑道。
徐总与我年岁相仿，中等身材，温文尔雅，西装革履，一看就象个人物。可能因为我和乔的关系，徐总对我总是笑脸相迎。
现阶段的主要工作是采购，每天，徐总都会交待我需要买些什么，包括但不限于办公用品、家俱电器、柴米油盐、锅碗瓢盆……
公司草创之初，千头万绪，经常是我刚回来，他又想起急需某物。
公司离购物的老街有五六里，我每天少则一两趟，多则四五趟。我提议买辆电动购物车，徐总二话不说同意了。
没人知道几天是多少天，骑行在老街幽深的小巷，我并无怨言。落花时节，微雨莺飞，青石的街道向晚，临街的朱窗轻启，美丽的姑娘啊，不要这样看我，我不是归人，也不是过客，我是落魄的打工仔。
②
徐总果然相信我，审核采购发票，一般都只粗略看看，不过一旦发现问题，就会揪住不放，比如:
“这个卷纸怎么回事？我没让你买吧？”
“卷纸？让我想想。”我有点懵，也许太累了？竟然一时想不起缘由。
“龙哥，虽然你是会计，钱在你手里，却是公司的，怎能随便买东西？这样下去，我能放心么？公司的股东们能放心么……”上纲上线，滔滔不绝。
“我想起来了…”趁他喝茶，我赶紧说，“卷纸是欧阳让我买的。他说大家都要用，买点无妨。”
“欧阳？”徐总沉吟片刻，“那就算了，不过以后别听她的，她想买什么，让他跟我说。”
“是。”
“回头拿些卷纸放我这。”
欧阳:“龙哥，你怎么这么笨？让你买点卷纸，何必写在清单上？一起写成文具就行啊。”
“我真傻，真的，我只知道……”
欧阳是乔的小情人，为人热情，性情率真的欧阳有如天空的云彩，在鹏城陌生的天空下，笼住一片明媚。
③
本公司第一大股东是乔，另有几个干股子，都是区里主要领导，由乔控股。
公司还将招募三类员工:一、导购，负责在旅游景点招徕游客，与导游和司机协商，给予一定分红和人头费，一起将游客请来;二、服务员，负责接待游客，安排有意愿的游客进教室听课，不愿听的在休息室休息，不可怠慢;三、讲师，从别的公司调来，负责讲课，喧染气氛，充分调动游客的购买欲。公司能否盈利系于讲师一身，一个好讲师能撑起一个甚至几个公司。当然，讲师也是收入最高的，他们底薪之外还有销售提成。
公司主打产品是一种名为“木瓜酶”的保健品，健脾养胃，燃脂减肥，美白养颜……据说疗效显著，但是，这是新产品，首次开发，能否盈利尚需实践检验。
以上都是欧阳告诉我的，有常识也有内幕，但不是机密。
“要是不能盈利呢？”我问。
“关门。”
“500万投资就这么没了？”
“不关门难道继续亏损？没了就没了，这叫止损。其实，亏损是常态，十之七八，及时止损即可。”
止损，挺耳熟啊，类似的说法还有“割肉”、“断腕”、“断臂”，我不由想起股票投资，至今还是某油的股东呢，问君能有几多愁……
欧阳：“怎么又发呆？”
“啊，没啥，商人都那么现实。对了，你做什么？我看你整天没啥事。”
“实验主管，开业了才有事。”
“还要做实验？什么实验？”
“一时半会说不清，到时你就知道了。”
办公楼的装修已近尾声，一楼改成了三间教室和一间休息室，二楼是各科室。预计一周后即可开业，徐总开始招工，很快就招来七八个导购员，十几个服务员，几乎都是即将毕业或毕业不久的大学生，不乏帅哥美女，培训时在门口排队，公司的形象立刻上了档次。
人多了，事情也多。
徐总:“龙先生啊，你昨天说女生宿舍两天就用完了一罐液化气，我让人问了一下，原来是部分女生洗澡时顺带用热水洗衣服。”
“这个，人家如何洗澡，不好干涉吧？”
“什么话？谁要干涉她们洗澡了？限量就是了，具体几天用一罐，你估算一下，然后告诉她们。”
“是。”
“一罐气用五天？”
众女生纷纷抗议，牙尖嘴利:凭啥？你怎么算的？你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吗？提前用完了怎么办……
“别管我怎么算的。提前用完，哼，那就洗冷水澡吧。”说完，我转身就走。
“冷死人的！大叔，怜香惜玉啊。”
我不接话，心想，徐总让我来做恶人，我若怜香惜玉，谁来怜我？
徐总:“龙兄啊，大家反映你买的米特别难吃。”
“你曾吩咐不要买贵的。”
“可你买的是最便宜的吧？”
“钱不多了。”
“不该省的就不要省。”
“是，我再去买米。”
“老龙啊……”我吃了一惊，猛地坐起，哦，原来是做梦。
④
终于开业了，这一日，大门内外，车水马龙，游客如织;公司上下，热情洋溢，万众一心……晚间，我向徐总汇报:营收若干，支出若干，收支相抵，赚钱若干，恭喜，开业大吉!
“不必逗我开心，说实话。”
“这是实话，不完整而已，如果扣除讲师提成、员工工资、水电气费、税收、场租和折旧等，则利润为…”
“多少？”
“我大致估算了一下，好象没有利润了。”
“税收和折旧也估算了，不错。”徐总笑道，“乔老板没找错人，你为人处事细致而认真，让人放心。”
“谢谢！”
我有点奇怪，对欧阳说:“今天利润为零，俆总好象没啥不开心的。”
“开局不错啊，他心里高兴呢。”欧阳解释：“这是一个新产品，首日不亏，几乎可以报喜了，因为讲师会越讲越好，服务员会越来越熟练，甚至实验都可能改善，变得更有说服力。”
“明白了。可惜我要收钱记帐，没空去看你做实验。”
“我才不做实验，我教会了讲师，每天给他们准备好材料就行。你若有兴趣，哪天我专门做给你看。”
“好。”
其实开业这天有点混乱，导购们全力招揽，游客来得太多，服务员没经验，手忙脚乱，徐总亲自协调，依然不尽人意，部分游客等不及听课，转一圈就走了，等于白给了导游和司机人头费。
徐总精心安排，次日就秩序井然，但谁也没想到，这一天下来，居然营收减半!两个讲师都说感觉不错，发挥良好，服务员也说现场气氛甚佳，但是，好多人听得笑容满面，连连点头，就是不买。
也许，昨天听课的游客正巧比较有钱，比较大方？但游客的衣着都比较随意，很难区分。徐总亲自导购，听课，倒是发现一些问题，想出一些对策，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
“开发新产品，谈何容易。”欧阳说，“木瓜酶不象菜刀，人人熟悉，家家必备，没有一个成熟的销售团队和优秀的推广策略，想在短短几十分钟内让人接受，购买，不太可能。”
“哦，看来该关门了？”我问。
“没这么快，股东们并不清楚公司的情况，但只要发不出工资，徐总就只能上报。”
“这样下去，很快就没钱发工资。”
欧阳妩媚地问我：“你才华横溢，要是公司关门了，我们一起到别处去，乔老板会同意的。”
“要不是生活所迫，谁稀罕一身才华？我不像你，有乔老板宠着…算了，还是回家吧。”
话刚说完，我就后悔了。
“你…就是一个鱼木疙瘩！”欧阳气哄哄地扭着胯走了。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返，我有自知之明。
⑤
作为实验主管，欧阳的工作很轻闲。
这个实验旨在说明木瓜酶具有良好的燃脂减肥效果，非常简单。
欧阳用一个透明玻璃杯装了半杯清水，一边解说:“且用它代表人的胃。”放入小片薄薄的五花肉，再滴入几滴木瓜酶溶液，“请仔细观察。”
肉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约两分钟，清水变成了肉汤。
欧阳说:“真实反应没这么快，这是必要的夸张，让人能看清。”
“真实反应有多快？”
“也就是人体的消化过程吧？我哪知道。”
“可人家会问吧？讲师们怎么回答？”
“我听了几次课，真有人问过，讲师背了几句木瓜酶的消化原理什么的，对方似乎没啥不满。”
“大概一听就像忽悠，人家懒得再问吧？”
“可能。那人确实没买。”
“这个实验有点问题，虽然只是演示性的，但涉及复杂的人体生理，让人容易想到一些生理或化学问题，无形中要求讲师具备一定的专业知识和较好的应变能力。”
“有道理，我们去跟徐总说说。”
“你去就是了，我还有事呢。”
“好。”
回头，欧阳告诉我，徐总认为实验太简单，已无法改善，只能设法提高讲师水准，因而，他已邀请乔老板旗下传奇讲师“罗大师”前来指导。
两天后，罗大师抵达，三十岁左右，虽然相貌平平，但文质彬彬，举止有度，目光有神，谈吐不俗，令人心仪。
次日，我坐在财务室，心想:今天怕是数钱数到手抽筋……徐总巡视而来，笑问:“龙哥，想啥哩？”
“大师开讲，不得与闻，郁闷。”
“我替你一小时，去吧。”
“谢谢。”
我赶到时，欧阳正在做实验，罗大师解说，无甚新奇。忽然，前排一美貌女子起身，走近看了看，问道：“这是物理反应还是化学反应？”
罗大师:“惭愧，我也不知道。”
众皆愕然，教室里静悄悄的。
女子:“这么重要的问题，你怎么能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我想，您关心的不是眼前这个演示性的实验，而是木瓜酶吃进胃里的反应，对吧？”
“对。”
“人体生理何其复杂？消化系统何其精细？我说我很清楚，您信吗？”
“不信。”
“所以，我不知道。”罗大师微微一笑，“我要是乱说，聪慧如您，自能明察。”
这一捧不着痕迹， 女子笑靥如花：“看在你这么老实的份上，我买三盒。”
美女自有追随者，她身后几人立刻跃跃欲试。而我身边则有人议论:
“这样搞推销真是少见。”
“是啊，不象别处，说得天花乱坠。”
这时欧阳已无事，过来坐下，我悄声问:“怎么这么巧？正好是个美女提问？”
“应该是罗大师看了她一眼。”
“特异功能？”
“心理暗示。讲师们都会，但要用好很难。”
这堂课平平淡淡，罗大师就象一个忠厚朴实的邻家小伙，笑容可掬，和蔼可亲，游走于众人之间，不时跟人聊几句，有时答不出人家的问题，便有点羞愧，有点无措……不经意间，达成许多交易……
罗大师在鹏城停留两天，第一天讲了两堂课，听说第二堂课风格迥异，激情飞扬，可惜我没听到;第二天，大师分别指导了两位讲师各一堂课，但两位是否领悟，尚待观察。
观察了几天，徐总非常失望。
半年后，营收回落到首日的一半左右，倒也收支平衡，但再过几天就该发工资了，需要20多万，而我手里只有20万。徐总上报董事会，请求追加投资。
不久，董事会决议下达:一、不再追加投资;二、拨付20万专款，用于员工工资、讲师提成和善后事宜；三、即日起，公司歇业清算，将由专业人员前来审计;四、不得强行辞退员工(不愿离职的将另行安排);五、不得擅自处置资产。
很快，审计师来到，我交出保险柜钥匙。
审计结果，我无须担责。
乔电话里再三挽留我，欧阳也含泪苦劝，天生我才必有用，我去意已决！
秋意阑珊，红叶依依。别过徐总和欧阳，趁着暮色，我背起行囊，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