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子不语》卷一（5）：钟孝廉

三乐大掌柜译文系列之《子不语》，每日一更，多有舛误，敬请谅解，也烦不吝赐教。

我的同学邵又房，是常熟人，从小就跟着钟孝廉读书，因为邵又房年龄还小，就跟着钟先生住在一起。

钟孝廉平日里不苟言笑，极其严肃，做事说话一板一眼。就这样一个人，有一天夜里睡得好好的，却突然惊醒大哭！说：我要死了！

邵又房吓了一大跳，问：怎么了？钟孝廉说，我梦见两个官差，从地底下钻出来，到我床跟前拉着我，硬是让我跟着他们走。迷迷糊糊就走出门，一路上荒凉无边，辨不清方向，黄沙遍地，百草枯折，除了我们三个，再没有其他人。

就这样走了几里地，看到了一个衙门，两人将我带进去，我看到里面坐着一个神明，头戴乌纱帽，脸朝南，一副威严的样子。

见到神明后，两个官吏就各拽了我的手让我跪在堂下，神明问：你知罪吗？

我还迷糊着，听到这么问，自然说“不知”。

神明说，你好好想想！

我仔细想了好一会儿，说道，是不孝！父母去世，棺材在家里放了20年还没钱去安葬，实在罪该万死！

神明说，这是小罪，你再想想！

我说，难道是因为我年少不懂事，玷污了一个清白的婢女？要么就是我和两个妓女纠缠不清？

神明说，这是小罪。

我说，我说话太冲，没有口德，总是讥讽别人的文章写得不好。

神明说，这还算罪吗？

我说，那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起还有什么罪？

神明朝左右官差看了看，说：让他自己照照看！

官差会意，打了一盆水，浇在我的脸上，恍恍惚惚中，我回忆起来，原来上一辈子我姓杨，叫杨敝，曾经和朋友一起去湖南做生意，因为贪图朋友的钱财，便将朋友推入水中淹死了！

想到这里，我浑身发抖，趴在神明面前说：我知罪了。

神明脸色一变，大喊一声：还不变吗？说完将桌案一拍，顿时响起一声炸雷，天塌地陷，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只看见一片汪洋大海，无边无际，而自己正浮在一片菜叶上。

心里还想，身子这么重，菜叶这么轻，为什么没掉进水里？仔细一瞅，原来自己变成了一条蛆虫，耳朵眼睛鼻子都像草籽那么小，不知不觉开始放声大哭，这一哭，梦就醒来了。我梦中是这般场景，想必我也快要死了。

邵又房安慰钟先生说，您别伤心难过，梦都是反的，不能信。

钟孝廉听后却摇摇头，赶紧让人准备棺材等丧葬用品。果然，三天后，他就吐血死了。

大掌柜读后感：

钟孝廉谐音“忠孝廉”，其实做的事儿，都上不得台面。他推朋友下水，这件事也未必发生在前世。

要不是有这个梦，邵又房估计也看不出这位孝廉和其他孝廉有什么不同。袁枚写这篇短文时，内心肯定带着一点点怨气的。

有些人读过袁枚的《随园食单》，觉得这人肯定是个美食家，这么喜好美食。

这就像很多人觉得苏东坡也是个美食家一样。

不用看简介，你大概能猜得到他们的仕途如何。

一生抱负未曾实现，不寄情于山水美食，还能在何处？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后世的人越发觉得他们有趣可爱，人生豁达，越是能衬托出他们一生的郁郁不得志。

附原文：

余同年邵又房，幼从钟孝廉某，常熟人也，先生性方正，不苟言笑，与又房同卧起。忽夜半醒，哭曰:"吾死矣。"又房问故，曰:"吾梦见二隶人从地下耸身起，至榻前拉吾同行。路泱泱然，黄沙白草，了不见人。行数里，引入一官衙，有神乌纱冠，南向坐。隶掖我跪堂下，神曰:'汝知罪乎?'曰:'不知。'神曰:'试思之。'我思良久，曰:'某知矣。某不孝，某父母死，停棺二十年，无力卜葬，罪当万死。'神曰:'罪小。'曰:'某少时曾淫一婢，又狎二妓。'神曰:'罪小。'曰:'某有口过，好讥弹人文章。'神曰:'此更小矣。'曰:'然则某无他罪。'神顾左右曰:'令渠照来。'左右取水一盘，沃其面，恍惚悟前生姓杨，名敝，曾偕友贸易湖南，利其财物，推入水中死。不觉战栗，匐伏神前曰:'知罪。'神厉声曰:'还不变么!'举手拍案，霹雳一声，天崩地坼，城郭、衙署、神鬼、器械之类，了无所睹;但见汪洋大水，无边无岸，一身渺然，飘浮于菜叶之上。自念叶轻身重，何得不坠?回视己身，已化蛆虫，耳目口鼻，悉如芥子，不觉大哭而醒。吾梦若是，其能久乎?"又房为宽解曰:"先生毋苦，梦不足凭也。"先生命速具棺殓之物。越三日，呕血暴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