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蛊日记

写作日更-179

二十二岁那年,我仍待字闺中,等待许嫁,邻家大娘倒是热心,走亲串友拜托了各位,仍无进展。

我倒是不急,二十出头的年纪,逢人便夸我如花似玉,总是好言好语吹捧着。至于是否在背后说三道四,我那名声在外,香臭是否,我早就懒得理。

我知晓,这穷乡僻壤,熟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闲来无事的人多,爱嚼舌头根子,几乎人人都是家长里短的一把好手。

01

八十年代,一位来乡村支教的年轻人,跟我搭同一趟班车回村。那青年,细皮嫩肉的,一个硕大无比的背包,压在两肩,两手提着鼓鼓囊囊的帆布袋,真是,三件行李,就已经把他压得气喘吁吁,一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

“嘿,上哪呢?”

“姑娘,我要去牙蚂村。”

“来干嘛的呀?”

“我是来支教的,我叫林君。”

原来,村支书嘱咐我回村时,一定要等到一个叫林君的男子,是给村里的孩子上课的新老师。

说实话,我对这些大城市里来的老师,没啥好感,总是对我指指点点,还左一声科学,右一声新社会,说白了,就是批我是封建迷信,我是糟粕。对的,“糟粕”这个词,还是上一个所谓的老师,估计在课堂上教会了孩子们,什么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那精华呢?老祖宗的精华都不了解,就来老娘门前指手画脚。所以,我对老师这种人,烦得很。

“跟我走吧,回牙蚂村。” 能两句话说清楚的,绝不多说一句。

见我一脸要来不来,来了就跟着走,别问的架势,他欲言又止,倒是没再哼哼一句。我看着他那三件行李,顺势单手提起大背包,一把上了我的竹箩,鼻孔里哼哈的两声,让他更是退却。

“那是我们村的祩子,也就她识字多,懂得多,姑娘看着水灵,就是气子爆些,林老师,还请多多包涵。” 在把林君一把塞到村支书手上时,我的耳朵可没闲着,那些背后的零碎掉了一地,我都听出茧了。

02

“祩子,祩子,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 

半夜,我点起灯。土坪下的呼喊惊醒了全村人,是村尾的伶叔,提着煤油灯踏上我家的木楼,我掀被而起,还不等伶叔拍门。

“拿三个土鸡蛋来,大家都出去。”在伶叔家的火坑前,一屋子人,在我的不紧不慢地三两句中,开始稀稀拉拉地走出门。

一圈念叨下来,这不是蛊,只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我让大家都进来,抬起头,扫视着这一圈的人。

“没事了,先吃稀米粥两天,身体自会舒爽过来。”

“再就是,每天新鲜土鸡蛋两个,水煮即可,七天病全。但是......为了不再中蛊,不再受扰,需要一直吃,先吃两个月。”

“要是,中间间断,那我就不好说了......”

当我准备说着后果时,犀利的眼光往屋里一圈人扫着,当扫到伶叔的婆娘,准确来说,是天佑的后娘,她半身躲着,藏在伶叔的身后,头低低着,两手在衣摆上搓着,明显就是心虚。

“行行行,不是中蛊就好,每天吃两个煮鸡蛋,这个好办,他娘,明天就去......”

看来,伶叔还蒙在鼓里,对着身后的婆娘激动着,说是我救了他的孩子,回头还对我感激不尽。

这夜,折腾了半宿,无心睡觉,躺在床上,细细回想当场的混乱,好像是有个人的身影,我似乎在哪见过,但人多事乱中,似乎那人,一闪一回,好像,是新来的老师,那个叫林君的男人。

“他来干什么?莫非,是来对我,去其糟粕的?”我顿时心中的气,如干柴遇到烈火,一点即着。

“一个连只鸡都杀不了的穷书生,有啥资格来指指点点?”

“哼,我这人的原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老实教你的书,别犯着老娘。”

我在一晚的迷糊中,情绪也在慢慢平息,只是林君这个男人的身影和在场的沉默,让我突然对他有了一丝戒备和不解,还夹杂着挑衅和不屑。

03

“一九八三年,四月二十六日,周二,晴。”

“学生龙天保,晚间突然腹泻,呕吐。天佑的父亲夜间去请了村里的祩子阿芸,说是中蛊了。”

“一屋子的人站满了木楼里,阿芸用一种叶子煮水,那种植物很普通,是我之前没见过的,但有一股很奇特的臭味。”

这不就是我用的臭叶草吗?

是解蛊常用的药草,种了满园子的臭叶,也难怪我爹在世的时候,说这种叶子有奇效,也叫满园臭。娘介于这个臭味,但也是没办法,只好默默忍受了多年。

对于当年,爹想把这门手艺传授给我时,娘一开始就反对,哪知,我不但不排斥,反而跟着爹多年上山采药,种蛊解蛊,倒是对这世间百态,人间烟火有了更深的玩味揣摩。

在爹过世后那年,正好是我的十八岁。我闭门在家,在列祖列宗前,自己给自己下了咒,明知穷山恶水之地,却仍留在此地,这是我的命,是我守着这方水土的命。

“大家都被阿芸喊出去,我站在窗前,看阿芸把那些臭臭的叶子煮了一锅黑黑的水,让伶叔拿的三个鸡蛋,有两个鸡蛋下在里面煮,一个生鸡蛋放在锅旁。阿芸拿出一个银色的碗,那碗看起来有些黑(据我推测应该是银碗),从锅里捞出一些煮开的叶子,把两个鸡蛋给拨了壳。”

“阿芸嘴里念叨着,应该是咒语,我向村民们打听,在三两句极其艰难的普通话里,好像是说,阿芸要开始检蛊。”

“我回头看阿芸,神情大变,眉目之间完全变了一个人,挑眉,皱眼,嘴里念叨的咒语,时快时慢,像是要吃人一般,中间伴随着一两声大声斥喝,完全没有了女孩子的娇羞。”

“躺在旁边的天佑,仍是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会不会是......?”

“为什么大家都不问下,孩子今天是吃了什么,去了哪里,或者,其他的孩子,是否有同样的症状?”

“都新社会了,还是这么愚昧无知,真是心痛。”

记得阿公在世的时候,说祖上其实就是书香门第之家,家有黄金万两,不如腹中诗书。为了逃难而避世在此,为了能躲过当地百姓的耳目,又需一技傍身做遮掩,便想了这么个法子,既然百姓信神信鬼,就是不信人,在神与鬼之中,特别是穷山恶水和乱世当中,最终抉择下来,干脆就用鬼来让人退避三舍,世道之下,逼不得已,无害人之心,本防人之心,还是要保命为上。

说得我,是只会装神弄鬼的鬼婆子,这个林君,我还没说他打着教书的幌子,还不如我看得明白,真是大城市来的傻子,啥都不懂,啥都不明白,一肚子书,白念了。

“阿芸好像也懂得些科学知识,也不是村民们说得有多神秘。”

“阿芸后来说的,坚持用水煮蛋,就是为了给天佑补充营养,阿芸,是个善良的女子!”

“我相信,知识,是能够改变村民们的愚昧无知的。”

看到最后的几句话,算是平息了我的怒火,我把一气之下啪在木桌上的日记本顺手合上,好一个林君,好好教你的书,少操心我的事!

要不是我正巧去学校找校长,事后,林君让我在他的宿舍里等会,回头跟我说点天佑的事,我才懒得管。无意间看到桌上摊开的日记本,老娘那个气呀!

04

“一九八三年,五月四日,周三,阴雨。”

“今天学校开会,校长说后天放假。后天是周五,本应是孩子们上课的日子。”

“我问了身边的年长些的石老师,说这天是立夏,全村都得闭门不出,连着孩子们都得在家,老老实实呆着。我想问详细具体的原因,石老师一脸严肃,低声说,村里的事,听着就行,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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