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在平湖秋月处,白堤由西往东的两条路交汇了。
一条堤上三座桥。西冷桥因为有了西冷印社、苏小小而声名显赫。断桥因为有了许仙、白娘子而名噪远近。夹在中间的锦带桥没有什么说法,只有被人踩在脚下的份。
白堤上熙熙攘攘的人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以西湖任意一角为背景,手机、相机一阵咔嚓咔嚓,留下了略显疲乏却不减兴高采烈的脸。
已到下午2点了。我们出门到现在已经五个小时左右。妻有点担心我的脚是否会出问题。无奈白堤不通车,只能一条道走到底,再说了,身边各其各色的笑脸还是很有感染力的。我们还是走吧!
过了断桥,昭庆寺就不远了。没有合适的车可乘,腿也不乏,就继续沿湖。
六公园一直到一公园是杭州中老年文艺向往者白天展示自我的聚集地。唱歌的,唱戏的,跳交谊舞的,跳自创民族舞的,用流动音箱的,凑拢乐队班子的……五花八门、浓妆艳抹,画地为界。除了几个提着拖把般大的笔,在石板上书写唐诗宋词的,很是安静入定,其他一干,喧天的分贝让路过的人不得不关注一下。
最有意思的是古树上几只小松鼠。它们司空见惯了吵闹如交易集市的场面,每日坦然的等候着人们献上的各种干果。肥肥的松鼠麻利的下树,在人的手心里取出干果,不避不逃,熟练的去壳塞进嘴里,一面咀嚼一面物色下一粒。待到手心枯竭了,松鼠又回到树端,机警的巡视下一位朝贡者。
杭州西湖边设有“智慧西湖”服务亭。这些书报亭大小的板房,原先配套了自助售报机、自助旅游服务终端机、自助饮料机等。但是时间一长,这些设备性能滞后了,机器也老化,只有志愿者继续坚持着咨询接待服务。带着试试看的想法,我走近服务亭,问里面的一位大姐,可有创口贴。大姐笑盈盈的转身。她居然真有。杭州这座城市让人感到温馨,恐怕离不开这点点的细节。
贴了创口贴,我们在一公园停了片刻。
一公园虽然在杭州公园里排行头魁,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就像子女一大帮的穷人家老大,家务不少干,还不让人待见。难得出彩的一次,大概要数1976年的年底。一公园身价陡增,成了市民徒步走向湖中三个小岛的出发地。
那一年,是许多老杭州人记忆中最难忘的冬天。接连几天下疯了大雪,整个西湖结了厚厚的冰,湖面几乎全被冰封,结冰长达20余天。好事的人捡了大石块砸冰,只听一记闷响,冰根本砸不穿。
杭州万人空巷,都像过年一样跑去看热闹。湖面上密密麻麻都是人,有骑自行车、三轮车的;有手拉手散步的。家里的搓衣板绑上一根绳子就成了滑雪橇,小孩子坐在上面手舞足蹈。胆大的人横穿大半个西湖,一直走到了三潭印月。
与一公园三足鼎立的两处更为杭州人重视,不过现在都不在了。
早些年,一公园前是个三叉路口。T东字形的西两端接连解放街和南山路,垂直的一条就是湖滨路。标志性的建筑物依次为加油站,然后是对面的书画社。
加油站前有一个交警岗亭。这是杭州人“拷位儿”的又一选择,地位相当于“昭庆寺广场旗杆底下”。若是天不好,书画社就成了加油站的“备胎”。
我与妻的一次约会就是定在一公园街对面的“备胎”。34年前。1983年12月29日。中午。
四、
人生其实就是一个人用时间串联起发生在过去、现在和将来的所有事。除了瞎猫碰上死耗子,其余的都无法预料,就像谁算得出杭州几时会下雪?谁会想到西湖会结冰?谁会猜到我妻接下来会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事后证明,她没有。她只是按捺不住做妻子的天性,问我“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勒个去,年年此时必问的题,连我家床板都知道答案了,不就是“今天是你的生日”吗,莫非还要我唱出来?
“我们第一次过我生日到现在有几年了”?
“34年”。数学不太好的我不忘补充一句,“连今天35年”。
“那天我是穿什么衣服的”?不依不饶的妻看来要主持“家庭最强大脑”了。
这是个必须要结合杭州、西湖、一公园、书画社整体回答的问题。
1983年12月29日中午。杭州很冷。西湖离天很低。一公园人迹罕至。书画社门口有我。
这天的妻远远走来,着一件驼色长大衣,里面衬高领铁锈红羊毛衫。棕色的皮高靴让她小巧的身材修长了许多。她的大衣是自己设计后让裁缝做的,脱胎于大岛幸子服饰。一头清丽的短发也是仿幸子的,清爽自然,令人眼前一亮。加上眉宇间一份冷冰冰的优雅,妻在当年就被人认作是山口百惠同款。
从1980年日本高仓健主演的《追捕》在中国登陆后,日本电视连续剧《血疑》也接踵而来。小伙子不再好好穿衣服了,竖起领口,故作姿态的玩起了《追捕》里杜丘的深沉。女孩子自然不甘落后。中央电视台一周一集的《血疑》没放一个月,山口百惠在电视里穿过的的“幸子衫”就满大街了。同为跟风的女孩子,妻确实与众不同,驼色长大衣要高“幸子衫”几个档次。
书画社、一公园、山口百惠同款从这一天开始,串联起了我和妻的过去、现在和将来。一切不曾预料,可以说是我俩在这个时间点上的一次邂逅。不过,又怎么能说不是情理之中呢。
这一年这一天这一刻,天居然开始下雪了。毫不夸张的说,这天的西湖边除了我俩和后来看到的一只水鸟,就再没有别的身影了。从一公园开始,我们绕西湖走了整整一圈。始终陪伴我们的就是漫天飞舞的白色精灵。
与妻银婚纪念日时,我写了一段感慨,说了这场雪,“眼前白茫茫纯洁的一片,脚下踩踏的却是未知的沟坎和污秽。那场雪后来影响了我们一辈子,其实我们是在经历一次冒险,只不过我们当时没有、也无暇意识到”。
整整过去了34年,杭州的雪又双叒叕——“you shuang ruo zhuo”,——几乎年年会来。但是,再没有比这一场雪更让我们刻骨铭心了,以至于即使一片他乡的雪,也会带给我们许多回忆的温馨。
从一公园贴着西湖边可以走到长桥。西湖所谓的三座“爱情之桥”,我们今天已经走了西冷桥和断桥了。妻终于也累了,想坐车回家。架不住夕阳下的西湖开始吹起了寒风,走到柳浪闻莺,我们坐上了返程的42路。
妻兴奋不已,因为手机记步显示我们已经走了一万九千多步了。这个数字的伟大意义在于:我的腿经得起考验。35年后我们仍然可以绕湖一周,当然要添加42路下来走回家的一千多步。
如果今天也是走在漫天的大雪中。如果今天妻还是穿着驼色长大衣,衬一件高领铁锈红羊毛衫,着一双棕色的皮高靴,留一头清丽的短发。这样会不会更有意思?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为我们还有更远的期待,就像今年杭州的雪虽然姗姗来迟,但终究会来,因为——我们期待。
后补:据2018年1月23日杭州气象台预报:1月24日(明天)起受冷空气不断南下影响,杭州将出现持续低温雨雪天气,其中24日后半夜~26日杭州平原地区有中到大雪,山区有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