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她?】
一个朋友经常看我的文章,今日偶遇,她开门见山直言不讳:
“我就纳了闷了,这世上怎么有那么多傻女人,男人渣成那样还能忍?要是我,别说赌博吸毒,他要敢出轨,立马给我光着腚滚蛋,敢家暴,我找黑社会卸他一条腿!”
她义愤填膺,霸气外露,对所有隐忍的女人抱有一种别样的恨铁不成钢。
其实不光是她,很多人都无法理解,怎么一个男人渣成那样,一段婚姻糟成那般,还是有女人宁肯抱残守缺,卑微到泥里抬不起头来,也不敢反抗不敢忤逆,不敢给自己一个重生的契机,看得人直替她捉急。
就像以前看电视剧,主角明明被别人误会,自己却缄口不言,导致误解越来越深,引得观众纷纷喊:“说呀,你倒是快说呀,把真相说清楚不就行了吗!”
我们看别人的经历,就像看电视剧,我们以为只是一句话的事,一咬牙一跺脚,什么大不了,活人还让一泡尿憋死?
可是于当事人,却是千沟万壑,如临天堑。
我以前也特别不能理解这种女人,痛骂离不开渣男的女人没骨气:离了这个男人你能死吗?
那时候我不懂得,每一个人走到今天这一步,都不仅仅是“遇人不淑”。
这背后有一个更大的、更隐蔽的成因。
玫是我的小学同学。
当年她的父母在学校附近开小卖店,爸爸酗酒,喝完了就打她妈妈。我们上学路过她家小店,经常能看到她爸爸揪着妈妈的头发打,有一次直接拿酒瓶砸在她妈妈头上,血流如注,邻居齐齐劝架才拉住。
她妈妈是那种传统的家庭妇女,对丈夫只有认命和忍耐,对孩子只能抱怨和发泄。
她自小就是家中的出气筒。爸爸打妈妈,妈妈打她。
“这破日子早过够了,还不都是为了你!”
“你还有脸哭?让你那个死爹扇你两巴掌试试!”
“挣这点钱还得供你上学,真是赔死了!”
她的整个成长记忆,都是忍耐、听话、讨好。
她没有反抗的资格,没有选择的权力,后来考了中专离开家,从此在外打工赚钱。
据说,她19岁就跟那个男人在一起了。他们在同一家工厂打工,对方比他大几岁,对她很好。她很快搬离工厂宿舍,和他在外租了房子。
她给他洗衣做饭,把工资都交由他保管,掏心掏肺地对他好。
但过了不到两年,她发现男人越来越像他爸。同时跟几个厂妹聊骚,晚上跟狐朋狗友喝酒,喝多了就回来骂她,把她贬得一无是处。
说她不是处女,扔出去都没有男人会要。说她天生命贱,一张晦气脸。
直到某夜酒后,她和他大吵一架后准备出走,被男人一个巴掌重重打倒在地上。
她发现,她曾经最痛苦的记忆,又鬼使神差地回来了。
她不敢反抗,无力改变。她知道这个男人很渣,很滥,但依然习惯性服从、依赖、听话。童年时对待父母的模式,原封不动地复刻到了这个男人身上。
结婚八年,她流产三次,被家暴打到住院两次,其中一次肋骨骨折,一次右眼球血管破裂。
去年,她爸爸因肝癌去世。在葬礼上,她妈妈一滴眼泪也没流。只对她说了一句:这些年,这个男人对不起我,但我最对不起的是你。
她在那一个瞬间崩溃,嚎啕大哭。
她终于明白,她这些年在婚姻里,一直都活成了她妈妈的样子。忍辱负重、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她的内心,从来没有得到过爱,也从不相信自己会得到爱,那个男人曾经对她一点点好,她便视为救命稻草,舍身割肉无以为报,只有死死抓住这个男人,只要不被离婚,不被抛弃,那个家哪怕是炼狱她也要待下去。
处理完爸爸的后事之后,她看着已经五岁的女儿,想着自己惶恐煎熬的半生,终于决定,不再让女儿重蹈覆辙。
听她的经历,让我无比心酸。
我们说一个女人“窝囊、无能、没出息”都很容易,但却没人能看到,这些表现背后一个巨大的黑洞,那是她内心深深的恐惧。
一株没有根的植物,难以长出粗壮的枝和茂盛的叶,她没有先天的养份,只能在恐惧里依附、攀援、寄生。
只有当她看到这份恐惧,敢直面这份恐惧,她才可以重新活一次。只有将那些不曾拥有过的自信、自尊和爱,一点点补给自己,从此才拥有创造生活的能力,和主宰命运的勇气。
前几天,一个叫“未央”的姑娘到咱医院睡眠心理中心求助。她25岁,做平面策划。她告诉我,她曾经谈过三段恋爱,均以分手告终。
原因都是:她妈妈不同意。
第一任男友,妈妈嫌对方工资低,没出息。
第二任男友,妈妈说对方不靠谱,以断绝关系相逼。
第三任男友,长得帅工作好,妈妈又嫌人家个子矮。
我刚开始以为,未央的妈妈和所有溺爱女儿的母亲一样,自小把孩子当公主宠大,交到哪个男人手里都不放心。
其实事实恰恰相反。
从小到她,未央都活在妈妈的控制里。小到穿什么衣服、留多长的头发、大到升学择业、工作安排,她都要求未央无条件服从。
未央有个弟弟。她初中毕业时,爸妈提出要拿钱盖房子,因为不盖房子弟弟会娶不到媳妇,果断要求她放弃高中。
她常年忍着父母对她和弟弟的不公平待遇,被训斥、被打压、被无视。她边工作边进修,努力提高自己的学历。在有了人生第一笔小积蓄之后,她被父母要求把钱借去给弟弟买车。
其实哪里是借呢?她心里很清楚。
整个记忆中,妈妈对她只有不满、讥讽和数落。
她谈过的男友,无一不是因为妈妈的插手而终结,而当对方结婚后,妈妈却反过来奚落她:“这么好的小伙你都留不住!笨死了!”
父母对她说的每一句话,永远带着嫌弃和威胁。
“你以后不要和你弟媳妇一起生孩子,到时候我没空去照顾你。”
“你以后不要靠我帮你带孩子,你弟还没结婚,我要赚钱给他结婚,就算他先结婚,我也要带他家的孩子。”
“家里面什么都是你弟的,你要自己找个有房子有钱的,不然我也没什么东西给你。”
“这个年代我们村当外婆的人帮忙带外孙都是给钱的。”
未央说:“每次他们一生气,就对我说不要回家之类的话。其实我从来没敢把那里当家,毕竟他们早就说过什么都是我弟的,我又有什么资格敢把那里当家呢?”
听完她长长的倾诉,我心里特别疼……
没被富养过的孩子,没被真正爱过的女儿,要在感情路上跌跌撞撞,走多少弯路,吃多少苦,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因为苦了太久,有人稍给予一点甜,她们就飞蛾扑火,无以为报。
而我们总是对那些在渣男面前一味妥协忍让、在感情里只会牺牲和奉献的女人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
道理当然人人都懂,但你以为她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有人生来就愿意对渣男跪舔、天生就喜欢委屈成全的吗?
不,是在遇见那个渣男之前,她的父母,已经对她完成了驯化。
这世上,有太多“未央”这样的姑娘,不曾真正被爱过。
没有被爱过的人,如何知道什么是爱,如何懂得正确爱人,又如何明白怎样爱自己呢?
那一点点甜,不管是套路还是伎俩,她们都认定是天堂。
被家暴的她以为会改。
被出轨的她以为会好。
你骂她傻,笑她蠢,可那一点幻象,是她的世界残存的希望。
无论是已经决定结束婚姻的玫,还是尚未走入感情的未央,每一个自小缺爱的女人,穷尽一生都在寻找爱。
要弥补这份先天的残缺、要确定自己值得被爱,是一个千辛万苦的过程。
但无论如何,我们只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对过去全然接纳,对欺压勇敢说“不”,我们都要明白一个事实——所有原生家庭对你的亏欠,你只能自己补给自己,自己成全自己。
而对那些依然在感情里卑微、懦弱、全无自我的人,不必耻笑她们不够强大,也不必一味强灌鸡血。
每个人都独自背负着沉重的过去,那里面有不为人知的代价和苦难。
逆袭的故事当然好看,但每个人的重生都需要积攒力量和机缘。
或许是一场失败感情的终结,或许是一次生离死别的心伤,或许是一次对凌辱的宣战,也或许,只是某一个直击内心的瞬间。
我们不能决定怎么生,怎么死。但我们可以决定怎样爱,怎样活。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晚……
丁俊贵
2019年2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