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1-16

1983年·火车带我去远方

对大山里的孩子来说，火车就代表着远方和未来。

我是一个山里人，小时候因为父母的工资主要是一家人吃饱饭、穿暖衣，旅游、远足、游学之类的，是不敢想像的；只能对着书本或电视幻想大山之外的世界。

1983年夏天，因为有名亲戚是火车司机，我们可以免费坐火车头去一趟柳州。我趴在父亲背上来到车站，当火车呼啸着进站的一刻，我深深震撼了，一是因为人小，二是头一回看到这种风驰电掣地动山摇的钢铁巨兽。至今仿佛还能感受到火车掀起的那挟着汽笛声的气浪扑面而来。

第一次离开贵州让大山里的孩子知道了外面的大千世界，唤醒了一颗热爱浪迹天涯、神驰四海的小心脏。上大学之后的二十年里，我走遍了中国，也走过四大洲的五十几个国家，大多数情况我都是坐火车，因为火车对我就意味着远方和未来。

安顺火车站

在青春飞扬的十九岁，我高考落榜。

大学扩招之前，如果一名高中生能成为5%的挤过独木桥的幸运儿，那么人生将大不同。可惜我是属于95%的挤落桥下的大多数。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读书而百无一用的我，走进了高考补习班。因为我知道，火车连接的大山之外有精彩的世界。

高考补习的岁月是艰苦而枯燥的，每每学习到神经绷紧的一刻，我就独自沿着学校附近的铁轨散步。火车来来往往，我就坐在铁轨旁的田埂上看火车，看火车呼啸着南来北往，有时真想跳上其中任何一列火车去未知的远方，永远丢开那枯燥的课本和没完没了的考试，到远方去开始一个少年仗剑天涯的梦想。

梦想归梦想，我知道自己不能走，因为考进大学才是实现梦想的第一步。学习到最艰苦的一刻，我就站着铁路边对着飞驰而过的火车拼命地挥手还大喊大叫，减压之后再去读那些复习了无数遍的课本。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坐着火车离开这个小城，去远方去大学去开始我的青春。

1995年的夏天特别漫长，在焦心的等待中，我等来了一所省内大学的通知书，同时也因为中学时代的舞文弄墨获得北戴河文学夏令营的免费邀请。我将第一次走出大山、第一次见到长江黄河长城、第一次来到首都北京、第一次看到大海……­

八十多元买了到北京的火车硬座票，人生第一次独自远行开始。火车在夜里经过武汉长江大桥，我探出窗外亲眼看看长江；火车驶过郑州，我盯着窗外等着黄河的出现；走出北京火车站，我直奔天安门广场。最后，火车在一个美丽的夏日清晨将我带到北戴河，踏着沙滩我冲进凉凉海水中，迎着火红旭日大喊大叫，想起年少的梦想和曾经的艰难时光，不禁泪流满面。

秋天，录取通知书和两元学生半价票把我带到省城带到大学，火车、是火车开始了我新的生活。

大学四年，我坐着火车参加天南地北的各种笔会和夏令营：火车奔驰在大兴安岭漫山遍野的白桦林、火车驶入渡轮穿过琼州海峡来到海南岛、火车驶过吐鲁番来到天山脚下、火车将我送到离可可西里最近的格尔木……

火车带着我奔驰在祖国的大地上，驶过平原、驶过丘陵、驶过高山、驶过江河、驶过湖泊、驶过大海、驶过城市、驶过村落，驶过中国的北方南方东部西部。在火车硬座上，我认识了农民、工人、学生、军人，与他们的促膝聊天让我知道了普通中国人民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即使一个人贴在车窗上，我也尽情饱览窗外飞速后退的山川江河。

美国曾经是世界上公路交通最发达的国家，但是设施完备的美国火车仍然是我假期旅游的首选。我尽可能选择那些夜里赶路的火车，当我在宽大舒适的座椅上美美睡去，座椅旁的电源还能把我的相机、电脑、手机充满电，同时火车富有节奏地轻快地奔驰在夜幕下的北美大陆。天一亮，我背起背包，跳下火车就精力充沛地开始新一天的游览；节省下来的住宿费将帮助我坐上更多火车、去更远的远方。

欧洲城际火车

贯穿欧亚大陆的火车

作者在纽约火车站

很多西部片都有印地安人进攻白人拓荒火车的情节，只要火车没有停下来，幸存的白人们仍然可以不断地西进、西进。这种少年时代积淀的印象让我总把火车当成一个流动的家，无论车外是怎样的冰霜雨雪、山呼海啸，车厢内总是安全温暖的一个家。伴随铁轨的嚓嚓声，我们在这里可以读一读平日里没有时间阅读的书、想一想那些难以忘怀的往事、给多年没有联系的朋友发条手机短信、在喧嚣浮躁的生活中留点思考与回忆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