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般不发烧,但是一旦发了烧就跟死过去了一样,在床上一睡就是几天几夜,浑身没劲儿,脑袋沉的能砸开一个大西瓜了。
但不管我睡多久,我妈总会陪在我身边。每次睁开眼的时候,她总是第一刻就能发现,然后跟我说一大堆话:“宝宝醒啦?感觉有没有好点?头还疼不疼了?四肢还酸痛不?要不要吃点什么,哎呀是不是嘴里没有味道,老公,去给孩子买罐罐头,得是黄桃的啊…”
“哎呀,这我知道~放心吧!”我爸好像什么都知道。
而我呢,那时也没啥感觉,就是想清净一下。我妈是绝不会给我这个机会的,在我妈的眼里,我一顿不吃就会饿死。
我俩一直聊到我爸回来。准确的说是她在说,我在听。
小孩都爱吃甜的,就连发烧也不例外。我不记得当时爸爸去了多久才买回来,不记得当时吃的是哪个牌子的黄桃罐头。
但我记得,当时妈妈喂给我的黄桃罐头格外甜,妈妈格外温柔,站在妈妈身后的爸爸也罕见的很安静,仿佛全世界都在看我能不能把那块黄桃吃进嘴里,就像看世界杯,球员射门之前的球迷们一样专注。
转眼我长大了。我总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就像我爸年轻的时候一样。
但当我妈病倒的那一刻,我慌了,啥都不知道了,连1➕1等于几我都得缓一会儿。
早上。我妈罕见起的比我还晚,去看她发现她发烧了,下不了地,看来这点我就是随她。
上午我爸回来了,哦对了,他是我们家现在唯一一个需要出门上班的人,所以我把自己的手足无措、慌张,全都一股脑把气撒我爸身上了,我对他说,就是你把病毒带回来的,你每天回来都不消毒,你明明可以住那边(我家还有一个小院儿),非得回来转一圈儿…后面说了什么我忘了,反正不好听,我知道,因为他走的时候也很生气,但他还会不会来找我们,这我就不知道了。
19点多了,我妈还没醒。我慌了。
我在网上疯狂搜索该给我妈吃什么药,好像把药买齐我妈就能好了一样。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啊,我啥都买不到,哦不,我买到了个预售的布洛芬,我对我妈说,妈,再过一个月他们就发货了,你马上就不疼啦!
我妈都没力气夸我,我知道。我说买个温度计吧,外卖根本没有,只能上网买,一周到;我又在网上看吃什么补,人参鸡汤,鹿茸黄芪等等等等,也是一周后到;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来,我小时候吃的!灵丹妙药!黄!桃!罐!头!,马上打开外卖!好家伙,美团山姆盒马全都运力紧张。
我崩溃了。我妈躺床上难受一天了,我什么都做不成,真是个废物。
我想起我爸了, 我给我爸发微信求助,我说妈妈一天没下床吃东西了,她说她感觉骨头都要断了。
我爸罕见得秒回我了,并在20点多的时候,带着一堆吃的、药、消毒水、抗原回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见希望。那画面就像鬼怪里大叔和地狱使者从光中走来的名场面一样帅。
我爸先照看了我妈,又来问我是不是也一天没吃饭,我怕他担心,说我吃过了,但我爸是谁,他可什么都知道。他立马钻进厨房变出一锅疙瘩汤来。
我爸叫我去吃饭,在饭桌上,我俩面对面,我爸安慰我说,没事儿你妈就是普通的感冒,别害怕。
我说:“害,没事儿,我才不怕呢。”
谁都知道我在嘴硬,但我爸也没戳穿我。他人确实真不错。
我喝着疙瘩汤,跟我爸说现在什么也买不着,太难了,诶这疙瘩也太大了,跟吃“面”馅的饺子一样,我妈肯定得说你…
彼时,我们父女俩同时安静了,我妈的唠叨声突然没有了还真不太适应,好像整个家没有一个人,只有俩老鼠在咯吱咯吱偷吃东西一样冷清又热闹。
冷在里面、热在外头。
余光撇到了我妈的运动鞋。她平时不怎么穿运动鞋,不上班的时候总可着那一双运动鞋穿,明明她有好多鞋,却只取那一双穿。
那是一双粉色的运动鞋,我妈喜欢粉色,她说粉色少女,少女就要穿粉粉。
我们都觉得她说的没毛病,这么些年,我给我妈起什么外号她都特别喜欢,哪怕我随口一说的,她也记在心里。高中的时候我叫她老巫婆,为此她跟我闹了好久的别扭哈哈。
说到上学,我从小学就爱偷穿我妈的鞋,那时候觉得她的鞋好大,我能坐在里面玩漂流!
怎么现在看,这双小粉鞋这么小呢,好像一双小朋友的鞋子。
我不喜欢这双小粉鞋。
因为它太安静了,就冷冷的躺在那里,我看着它,它却一下都不动,任凭我想跟它说说话,它1毫米都不带动一下的。
我看着它,希望我能用专注的眼神把它看动。但它没有。
我放弃了,不跟自己较劲了。
但我爸没有,他冒着被我妈大骂一通的风险给她拽起来了。勇士!
药我妈吃了,饭也做做样子往嘴里送了。
我们在卧室门口看着她,她不让我们进去。
不过没关系,距离阻挡不了我的热情!
我手舞足蹈的对我妈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现在外面药都买不到了,白天我还给你下了面条,弄了你最爱吃的鸡蛋蒜泥,我还看了人参鸡汤,可是我不会弄,哦对了那个藏红花来姨妈不能喝,哦对了我今天查了感染病毒之后各个时期吃什么药…
我突然想到小时候我发烧醒过来,妈妈也总会对我讲一大堆话。
我突然明白了。
是害怕。
怕我没有妈妈了,怕我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了,怕我们之间有一堵无形的厚墙,任我怎么呼唤,而你就像那双你最爱的小粉鞋一样无情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说了,准备明天早上开抢黄桃罐头了。
这一次,换我来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