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记录下来的五月二三事

外婆死了。也许是死于5月12日的凌晨,也许是5月13日,亦或者是其他日子,我记不太清楚了,反正就是那几天死的。对于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她最终还是死了。

其实死亡的预兆还是有的。五月的天气一如既往地炎热,夏日的阳光灼烧着每个人的表层皮肤细胞,疯狂地汲取着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水分,而我就像是太阳底下那只被暴晒了的,彻底蔫掉了的狗,没精打采地糊弄着工作与生活。出人意料地是,就在外婆要死的那几天里,天气突然开始转凉,一连几天的狂风加暴雨。如果说,上帝要给每个人的死亡都给予狂风暴雨的预兆的话,老实说,我还得感谢我的外婆。因为她,我得以短暂逃离夏日酷暑的折磨。

那日,凌晨六点左右,睡梦中的我迷迷糊糊听到了一阵敲门声,咚-咚-咚,没人回应,咚-咚-咚,还挺有节奏感的。那时,我惺忪的眼皮正努力挣扎地睁开,隐约感觉窗外有个人的身影在晃动。而现实是,我的身体总是先于我的脑子运动,这次也不例外。我顺手拉起被子,盖住脑袋,准备继续入睡。接着窗外冒出一个声音来。哦,是我爸的。你外婆去了,我爸说道。哦,好的,我顺口回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像往常一样,我和他的对话,总是那么简短而又精炼。

等到中午十一点左右,我睡醒时,突然惊觉此刻家中只剩我一个人,这样的现实意味着我要自己做饭,自己洗碗。慢慢地,我又后知后觉到,外婆去了等于外婆死了的事实。外婆的病情从去年12月开始急剧恶化,然后就一直拖到了五月。她早就该死了,更加直白地说,她终于死了。没人敢这样直接说出来,但是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包括我妈,我外婆四个女儿中的老三。

外婆要死的前几天,我还是专门去了一趟她家。她家在一个不知名的深山小村里,我小时候待过一段时间,我妈说的,我就是在那边出生的,不过我没什么印象了。一路艰难跋涉,地铁转大巴,再转大巴,再转摩托,我想骂爹,但忍住了。我来到了外婆家门前,咬牙切齿地想,在我有生之年,再来这儿的次数应该不多了。这次是外婆死了,下次应该就是外公死掉的时候。我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阿雪,你咋不知道穿深色点的衣服?备受旅途折磨的我语气很生硬地说了句,不是还没死的嘛。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我对此刻的安静表示满意,总算没人打扰我的思绪。

外婆的小平房在半山腰处,从山脚到半山腰处,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按照我的体力来说,二十分钟的路程还是轻而易举的,但是那天的二十分钟却格外难熬。整个小山村被笼罩在一片黄色的焦灼中。烈日炙烤着整片整片的大地,所有生物,只要是活着的,都在忍受着,生活的真谛也许便是如此。院坝里的那几只鸡失去了早晨的朝气与活力,躲在背阴处极力蜷缩成一小团。近处有个村民忘记了将心爱的摩托车移到阴凉处,神色匆匆地跑出来,手刚碰到车身,却猛地缩回去,大声骂了句,他妈的!接着咬了咬牙,一口气将车推到了屋檐下,背过身去,大声对厨房里忙碌的老婆吼道,你这死婆娘,在家闲手闲脚的,都不知道把摩托车移一下!而我一路只盯着手机时间,12:30-12:31-12:32-12:33......我暗自计算着时间,唉,十分钟才过去,走了还不到一半的路程。那时,我心中的那根弦已经紧绷,濒临临界,即将爆发,脑海里不自觉浮现我曾经看过的富士山火山爆发前的纪录片,嗯,差不多就是那样。

我来到了外婆家门前。一踏进大门,空气中一股难以言状的气味,猛地全向我扑来,我吓得差点倒退一步。还好我忍住了。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气息。一个穿着老头衫的干瘦小老头跑了出来,腿脚利索得连三只野狗都追不上的节奏,足以可见这小老头的精力之旺盛。这小老头就是我外公。反观我的外婆现在已经在等死的倒计时中了。我跟着他进了屋,迎面直视的是,一个面部浮肿的老太太躺在床上,用尽全力的吸气,呼气。呼呲,呼呲......我的耳边只剩下了这种呼哧声。只见她的嘴巴张得很大,一个又深又黑的黑洞出现在她的脸上,显得格格不入,但细想又觉得本应如此。我全部的注意力被这黑洞吸引,仿佛这黑洞连接的是死亡的深渊,而我跃跃欲试地想去一探究竟。“阿雪”“阿雪”,谁在叫我,这声音太烦人了。我又被拉回现实中来。我再仔细看了看外婆身上的衣服,是件纯正紫色的,塑料质感的衣服,这应该不算衣服了,后面我问了我妈,她说她们四姐妹商量了一下,决定先给她穿上寿衣,不然等外婆死透了的时候,身体硬邦邦的,会很难穿上寿衣。不过这些都不关我什么事。我和外婆除了有一层血脉关系,这么多年来,也没见过几回。

下山的路程倒是走得很快,我的心情也变得格外顺畅起来。

——雪儿,你在哪里?今天过得怎么样?

我看了下手机消息,发送消息给我的这个男人是我在一个交友软件上认识的,认识了小半年了,人长得小帅小帅的,就和时下流行的小鲜肉一个模样。

我想起和他初次线下见面的模样。那天,天气很好,天空蓝得恰到好处,几朵白云恰如其分地镶嵌其中,就像有一只会画画的手,将天空作为他的画布,任意挥洒着他的激情与浪漫。我坐在奶茶店中,等着他的到来,当然,必备的全副武装,口红、裙子、高跟鞋每样必不可少。我看了眼手机时间,11:00,和约定的时间相比,晚了半小时。我的心情变得异常烦躁,不自觉地开始用食指敲起了桌面,但是时间等得越久,沉没的成本越多,我反而越发冷静下来。我今天一定要等到他。我确实是有赌徒的天分。十一点十二零八秒的时候,他终于来了。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或者说是大男孩,他长得很嫩,我猜测他还在读大学。今天他穿了一件宽版白色衬衫加蓝色直筒牛仔裤,衬衫的一角半夹在裤腰处。衣品还不错,我暗自称赞,至少这第一眼给我的观感良好。你好!我对着面前的这个男孩,露出了我的招牌笑容,声音也是极尽的甜美。面前的大男孩,很是羞涩地笑了笑,摸了摸头,很是抱歉地说了声,不好意思,刚刚工作上临时出现加班的情况,没来得及和你发消息解释一声。看来有戏,这个男孩,哦,不,男人,应该对我的观感也不错。

看着手机屏幕上这个男人帅气的头像,我温柔地用手指摸了摸他帅气的脸庞,然后轻快地敲下了一行字。

——还不错哦!我在我外婆家呢!

我早已经习惯面对异性时,用哦、呢、嘛这类语气助词,时不时的加上个感叹号、小波浪号。与有好感的异性线下见面时,说话也是嗲声嗲气的,表情也是往矫揉造作的方向发展,和网络上说的绿茶婊这类人如出一辙。不过我见过的男人中都挺吃这一套的,很少有人能一眼看出我的本性。哦,我有时候冷漠起来不像个人,这是和我相处十几年的亲姐给我的评价。

呵,只要这样的伪装能让我活得更好不就行了。

——雪儿,难怪最近没看见你上线了,你回外婆家有什么事吗?

——我外婆要死了,我回去见最后一面。

自从我发了这条消息,手机的对话框里迟迟没有给予回复。我嗤笑一声。人都是这样,有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我和他的结识不过是基于互相欢愉的基础,再深的感情是没有的了。所以他现在的不回复才是正常的。我本来不用发我的私事给他的,但是我发出去了。主要是我确实想试探一下这个男人,看看他的态度。

几个小时过去了。

——节哀顺变。那我们下次再约。

——好的。

我其实不想回复他了,但是找到个这么知情知趣的男人挺不容易的,重点是他还挺帅的。下次寂寞的时候,还可以叫上一起。

夜幕降临,我抬起头,看见不远处亲妈,以及她的三个姐妹,围坐在桌子旁,聊着些村里的八卦,而他们的男人们则在堂屋里挺着一个个大肚皮,醉醺醺的,满嘴胡话,酒喝完了,就耀武扬威似地大吼,你们这群死娘们,没个眼力见的,还不快再拿几瓶啤酒来。我看见我妈进去了,拿了好几瓶酒进去,还都是给他们开了瓶的。而地下滚满了数十瓶啤酒瓶,歪七扭八地四处躺着。我放佛看见了我未来的人生,也是这么歪七扭八地延伸着,像我妈,像我妈的几个姐妹一样,抑或是像我的外婆一样,就这样混混沌沌地活下去。

你可能感兴趣的:(被记录下来的五月二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