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雪女》 原作者:岡本綺堂 译编:浪的虛鳴
【译在前面:原文的对话是日文以及中文,由于原文是以汉字+注音的形式来标注中文,因此译文也把原有中文特别加粗显示。】
二
雪的少女――在满洲已经居住了几年的堀部君,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故事,今晚头一回从李太郎的口中听闻了述说。
距今已是三百年多前的事了吧。清太祖努尔哈赤杀戮征战于辽东一带地区,当时在沈阳――如今的奉天――建成了清朝的都城。在他那众多妃妾当中,有一位姓姜的非常秀丽动人的女子,由于她特别蒙受太祖皇帝的恩宠,那些嫉妒她的人,便开始散播她行为不贞洁不守妇道的流言。而通奸对象则是太祖皇帝的一名近臣,是个姓杨的美少年。这些流言传入太祖皇帝的耳里,太祖便对姜氏和杨氏作出了严刑拷问。那究竟是嫉妒者的谗言,还是确有奸情,一早就变得众说纷纭,怎么也下不了定论,然而最后,姜杨二人最终被判定通奸罪成,杨氏被免于死罪。而姜氏则在一个大雪纷飞的黄昏,全身赤裸地被捆绑着手脚,活生生地扔进了浑河的急湍河流之中。
发生了如此悲惨的故事之后,每逢大雪纷飞的夜晚,都会有一个妖冶艳丽、肤色雪白的女子身影,如幻象一般出现在暴风雪之中,而且与女子相遇的人都会丧失性命。不仅如此,那道白色身影还时不时潜入百姓人家之中,把芳龄少女带走。而被带走的少女最终会下落不明。听说少女们都是被姜氏冤魂所带领,最后被摁压淹死在浑河的水底之中,当地人因此都害怕得战战兢兢。那姜氏冤魂的传说历久不衰,在浑河当地的雪夜里,妖艳幽怪的姑娘的故事至今仍然反复流传着。现今投宿的这一户人家,在三年前,恰好和今夜一样刮着暴风雪的夜晚里,曾有过十三岁的姐姐被诱拐带走的恐怖经历。所以前一晚以及昨夜,这户人家都在提心吊胆。所幸在今天的白天时分,大雪稍稍停住,一家人暂时得以放下心来,没料到从傍晚开始,又再次下起狂风大雪,所以不管是被风刮得摇晃不止的窗户声,还是在天花板上四处乱窜的老鼠声响,都能恫吓着身为人父的老人家那脆弱不已的灵魂。
「嗯,怎么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呢。」堀部君细心地倾听完这段奇怪的叙述。「这么说,这家人以前曾被拐走了一个女儿。」
「是的。」李太郎面带惧色地说。「姐姐是在十三岁时被拐走的。妹妹如今也十三岁了。说不定她也会被拐走。」
「话是这么说,但那个雪女总不会光盯着这户人家的女儿。这附近的农家里头,还是有很多年轻姑娘的吧。」
「不过漂亮的姑娘,并没有那么多。这户人家的女儿,非常漂亮。我也是刚才,见过她才回来的。」
「如此说来,她的目标是漂亮姑娘啊。」
「漂亮姑娘,会被雪姑娘嫉妒怨恨。」
「真是岂有此理啊。」堀部君一边盯着蜡烛的火光一边说道。「光是盯上漂亮姑娘的话,那她完全是一个跟我们没两样的幽灵呀。」
李太郎听到这半开玩笑的话,一点都笑不出来。因为他对这个奇怪的传说也抱着根深蒂固的迷信,堀部君开始觉得事有蹊跷。
「那么,一直以来,就没有人确实地见过那个白色女子的真面目吗?」
「不,见过的大有人在。就在那风雪之中……。」李太郎用手指向那肉眼难辨的屋外。「那白色幻影会假装迷路。靠近她身边的人都会死。」
「单凭以上的描述,也很难下判断呐。再说了,那个白影一样的东西,哪怕我们把门窗都关得死死的,她也能“嗖”地钻到屋里来吗。」
「进屋的时候,她会发出可怕的声音,把门户打烂。仅仅靠关紧门窗防不住。」
「这样啊。」堀部君不由得高声笑了出来。
听不懂日语的老人家,像是吓一跳地,抬起头看着来客的笑脸。李太郎也瞪大双眼,凝视着堀部君的脸庞。
「这一带应该有马贼吧。」堀部君如此询问着。
「马贼,有的。」李太郎点了点头。
「那就是嘛。一定是马贼呀。」堀部君依然笑呵呵地接着说。「不一定就是马贼,总之就是盗贼人贩子的所为。他们利用从古流传至今的传说,然后乔装成白色女子前来犯案。换言之,就是假扮成幽灵,来把所有年轻姑娘都拐走。至于年轻姑娘为何下落不明,应该是因为她们被拐带到老远的地方去,然后当作妓女什么的被卖了吧。专拐走漂亮姑娘这一点,就是比辩论更有力的证据。事情难道不就是这样吗?」
「你说的可能也是真的吧。」李太郎的眼神里头仍然透露着不甚理解。
「你呀,快去跟这里的主人好好说明一下。说那根本不是什么被投到浑河里的女幽灵。这一切肯定是人类干的事情。说确实点,就是人贩子的所为,假扮成幽灵的样子把年轻姑娘都拐走……。不,肯定完全就是这样。在古代的话,说不定真有幽灵存在,但在中华民国的今天,绝不可能还有那种东西出现。幽灵在进屋的时候,会把门破坏也是一个有力证据。她究竟是用什么工具打烂门户的呢,呐,我说得没错吧。如果是真的幽灵的话,明明可以从任何角落缝隙里悄无声息地钻进来,然而她还故意弄出恐怖的声音,大张旗鼓地进屋,这怎么想也太奇怪了。考虑到这一点的话,大概也能知道幽灵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了……。」
像是要彻底地帮对方启蒙一般,堀部君一口气连续说了如此一大段话,然而对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李太郎就像个木偶公仔一样,只是转了转眼珠子,全程光盯着堀部君的嘴巴和眼睛的动静,对他说的话没有一丁点明显的回应,因此堀部君显得有些焦躁。当想到时至今日,李太郎还是被迷信所深深蛊惑,完完全全相信是雪女在作怪,堀部君觉得他既很可怜,也很愚昧。于是他略带叱责地催促李太郎。
「喂。快把事实真相说给这里的主人听,早点让他安下心来。你看他,可怜兮兮得脸色都变了,不正是一直在提心吊胆么?」
受到叱责之后,李太郎不敢违背堀部君的意思。他面向老人家,开始小声地说话。由于堀部君也略懂一些中国话,他对于李太郎如实地向老人家转达了他的见解感到很满足,然而,当他暗中观察那默默听着话的老人家的脸色,却看到老人家只是苦笑地摇了摇头。
「还是弄不清楚吗?真是一窍不通的蠢材。」
堀部君忍不住砸了砸舌头。这一回他亲自直接向着老人家,诚诚恳恳地作一番解释,而老人家还是阴沉着脸地皮笑肉不笑。无论怎么浪费唇舌,对方都不愿意听取接受,堀部君也渐渐动了肝火。
「随你们的便吧。都说了多少遍了,还是搞不明白,那也没办法了。就是因为你这种人,才会让宝贝女儿给别人拐走。傻乎乎的。」
看到堀部君貌似不高兴了,老人家也过意不去地默不作声了。李太郎也觉得十分别扭地低下了头。
「李太郎。我们睡觉去吧。就算雪女出现,我们也帮了不什么忙的了。」堀部君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睡觉,好的。」
李太郎立马拍大腿赞成。而老人家在说过晚安之后,也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堀部君探了探铺在睡床上的席子,那刚好被炕头暖和得不冷不热,于是他脱下鞋子爬上床铺,往膝部盖上围毯,然后不脱衣服地睡下了。而李太郎则把烧了一半的蜡烛的烛火,转移到细细的火绳之上,然后再把蜡烛吹熄。火绳是由艾草叶子揉搓而成细细的一根,从天花板顶部长长地垂吊下来。
正当筋疲力尽的堀部君在暖和的睡床上舒服地熟睡之时,忽然之间,他被一阵剧烈摇动着头顶上的窗户声响给吵醒了。房间里头漆黑一片,能看得见的,只有那如秋天萤火虫般的细火绳上的微弱亮光。在对面的睡床上,李太郎的鼾声呼得响亮,估计他睡得正香。堀部君竖起耳朵作偷听,但屋里头安静得连老鼠脚步声都听不到,而屋外的暴风雪则越吹越激烈,那有如海上卷起巨浪的声响正汹涌地迎面扑来。堀部君立刻察觉到,摇晃窗户作响的就是外面的雪风。即使已适应了满洲雪夜里那一份极寒与寂寥,但堀部君在此时此刻,始终眼睁睁无法再入睡。
在床上坐起来之后,堀部君擦亮了一根火柴,他把火光照向怀表一看,今晚已接近十二点了。然后他顺手抽起一根卷烟,待到快要抽完的时候,猛烈的暴风雪又再朝着屋子汹涌地吹扑过来,窗户像要被吹毁似的,“嘎嗒嘎嗒”地在剧烈晃动。想起今晚聊过的话,堀部君突然想起,这该不会就是那个雪女闯进屋的时候弄出来的声响吧。接着他又在床上躺下,然而他那一旦醒来的双眼却怎么也合不上了。
「这是为什么呀。」
自己是个有名的贪睡鬼,也因此一直受到朋辈的无情嘲笑。对他来说,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挨着枕头,常常就能睡个不省人事直到天明,唯独今夜却难以入寐,实在太不可思议。不会是因为雪女的事在脑海中萦绕不断,而导致失眠的吧。看来自己越来越受中国人的坏影响了,堀部君开始自嘲起自己的胆小,但他又转念一想,比起幽灵,其实马贼更可怕。幽灵之类的从一开始就不是个问题,反倒是马贼的话,那就真的预测不了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尤其当他们知道,今晚有个日本人在这里留宿,说不定他们会乘夜偷袭。于是堀部君从提包里摸出一把手枪,然后放在枕头边上。然而越是这样,越是没法入睡。不,可能是真的睡不着了,如此转念一想的堀部君又再从睡床上爬起来。
入睡后夜深人静的村庄上空,暴风雪一刻也不曾停息地发狂肆虐。随着夜深,炕头里的火也渐渐变弱,堀部君也冷得开始打起了寒战,他一边摸索一边爬下睡床,来到正中央的泥房间里,要去拿燃烧用的高粱枝叶。由于知道泥房间的角落边上就是土灶,而土灶旁边则堆放着好几扎高粱,所以堀部君用脚步去探路,朝着那土灶的角落走过去,但他差一点就被树桩制成的凳子绊倒,险些摔在地上,慌忙之间他点燃了一根火柴,谁知火柴一点亮,那光亮好像被什么东西用手捏了一下,在一瞬间熄灭掉了。
也是在那一刹那之间,从农家入口的大门那,传来了“沙啦沙啦”的物体碰撞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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