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23

乌金潮

原创: 石鸟  小书漫读  3天前

                                    一

        李家湾村被平田整地拆迁后,村民们就搬进了村里的新农村,取名“富民新村”,李家湾的历史就此画上了句号。

  说起李家湾是凤凰乡九个自然村中煤炭资源最为丰富的一个村,而凤凰乡是汾津市二十多个乡镇里唯一有煤炭资源的山区乡,李家湾东依吕梁山根,西临黄河边缘,南北横跨秦地,纵交晋域。距汾津市一山之隔。翻开史页这里曾留下许多英雄传奇故事和神秘的民间传说。常言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更喜人的是地下埋藏着雄厚的煤炭资源,给山里人民的经济发展和生活条件带来了飞速的改变。富民新村是李家湾的后身,是村长主任一肩挑的张德财响应国家平田整地政策,给李家湾村民打造的富民搬迁工程,多年由于他的煤矿开采致使村民窑洞倒塌,土地裂缝,为了彻底挖空村底的煤炭,所以他就新建农村,取名富民新村。为了把散居的村民整合在一起,让村民有一个好的生活家园,张德财不惜重金从南方请了个风水大师特来观摩安置。富民新村是李家湾村下和山根相连的一个沟,坐东口朝西,后高前边低,三面土峭壁,口小肚子岌,就像一个布袋,圆圈膨胀,细口瓦瓮。而张德财的两座别墅也正建在这个沟口,这个沟口被称作龙头咀,咀下有一股长流水,很是神奇,不管天旱地干,这水从不减流。当年张德财要在这里建别墅,好多人都说龙的头建了怕压量不住,有血光之灾,必有祸端。而年轻气盛张德财却说“我就不信这邪”。如今张德财是财大气粗也就应了“压量住了”那句话,有句话说的好“不怨院子不怨坟,但看你家里能不能生下有福的人”。

      大师就是大师,他对张德财说“你占的是龙头是阳面,把村民装进这个布袋属于阴面,科学的讲便于管理,这个口在你眼下,就连飞进去一只苍蝇都逃脱不了你的眼睛,风水上说,阳盛阴衰,这是盘龙饮水,这条沟正在龙爪之下,你喝着龙水脚踩千人,子孙后辈定是大富大贵”。尽管村民们都说“这是条阴沟,一年四季都见不了太阳”,但是张德财定了的事,是没有人能够改变的。

    富民村有四千多口人,六百多户,分别有东西南北四个组,这四个组叫一个篇,篇长就是在李家湾干了几十年的小队队长胡来来,此人六十出头,上过小学,方格眼,满络腮,个低体胖,光头无发,话急带结巴,走路大摆胯,看上不大说上不小,常有人说他“一头好脸,一脸好头发。他总是一笑而过。”抗美援朝他曾做过不穿军装的人民解放军,由此当了几年兵回来就做了生产队队长,这一做就是几十年,村里的红白喜事那家都少不了他,能大能小,能高能低,能破能成,热心肠,好管事,嘴能说,气能受,每天东家进西家出,被村人送外号“好坏人”,又称“万事通”。

    张德财被当选村里书记时,因为胡来来家族大,给他的选举和厂矿开采上出了不少力,再加上胡来来资格老当了几十年队长在村里也很有威望,各家各户的情况都了如指掌,就这样又被张德财任命为篇长。如今村里人都搬到了新村,村里人都叫布袋沟,自然胡来来也被习惯称为“布袋篇长”。

    张德财有个弟弟叫张德宝,妹妹张兰萍,姊妹三人从小丧父,那些年家里贫寒条件不好,母亲韩爱莲又当爸又当妈含辛茹苦把他们拉扯大,兄弟俩读完一年级就辍学,十六五岁就在队里的煤矿下苦,张德财生的一米八零,浓眉大眼,高大魁梧,四叠两横,专横跋扈,性急暴躁,嗓大狂妄,能打人能挨打,野蛮,霸道,无人敢惹。改革开放后借着万元户的舅舅承包了村里的几座煤矿,随着煤炭市场的起色,在村里新建了很多厂矿,并担任了村书记兼村长。近年国家煤炭资源整合几个亿收购了他的煤矿后,张德财又投资省外市内的房产,还做起了世贸生意,旅游业,餐饮业,借贷金融,创建了“德旺集团”,名下十多个公司在全国号称龙头企业,于此也被当选全国人大代表。有人说是他的房子建在龙头咀粘了龙气,有人说他的祖坟好生了灵气,有人说他天生有两个脑子。不管怎么说,山里娃已经成了名震一时的风云人物。

      自从村民搬进新村后,村里就接二连三的意外死人,车翻的,喝药的,电打的,还有好好突然就死的,大多都是年轻人,一时人心惶惶,鸡飞狗跳。有人说阴气太重村子搬的不合适了,有人说布袋口太紧进了杀气。尽管张德财让胡来来请了几个阴阳先生去驱邪镇村,但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东组的孙忠子在张德财的水泥厂让铲车给压死了,孙忠子年近七十是村里的老党员,生有两儿三女都已成家,老来无事身体硬朗,就多次找张德财给他找点活干,张德财念在他是老党员的份上,又曾为他的选举拉过选票。就把他安排在水泥厂看门,谁知会出下这乱子。胡来来接到张德财的电话,心头一紧,急忙向张德财的办公大楼走去。

      张德财的办公大楼共九层就在他两座别墅的前面,欧美风格,全蓝玻璃,身四正,顶斜尖,近看好像鉆进天。走进大门两个巨大的石狮栩栩如生,一根不锈钢旗杆把五星红旗飘上了云霄,德旺集团几个大字金光闪闪。八楼是张德财的私人办公室,推开门,诺大的红木办公桌上张德财在一遍一遍的写自己的名字,多少年了,村里很多人去找他的时候总是见他写自己的名字,写的那么认真,那么专心。似是练字,又像思索什么问题,没人问过,也没有人敢问,胡来来不敢说话站在边上静静的看着,心里暗思他能说些什么,该怎么回答。过了很久,张德财停下了笔昂起头“哼”的笑了一下,问道“来叔?这就是你请风水先生安置的?你就浪的美,”。胡来来没有说话,张德旺站起身指着沙发说了一句“坐”。随既递给他一支烟,二人坐了下来。

    “德子,迷信可信不信,造活不得死,造死不得活,事出已经出了,就不说哪了,水泥厂那边什么情况?你准备怎么安排?”,胡来来吸了一口烟说道。

    “刚才厂里打来电话,说铲车出大门忠子不知怎么回事就钻进铲车轱辘给碾死了,碾的稀烂已经没有人样,我让保安队几个拿了白布缠住先送市里医院了,先离过现场”,。

“村里人知道吗?”胡来来问道。

“我吩咐了任何人不能走漏消息,现在就保安队几个和水泥厂厂长几个知道,”张德财接着说“我叫你来就是把这件事交给你处理,处理不下去你给我打电话,对了,村里过段时间又到了选举的时候,你尽量把一切安排好”。说完张德财的两只眼睛停留在了胡来来的脸上,一股寒气让他心里有点发麻。

“德子,人死已经死了,不就是看命价多少的问题”?胡来来试探的说道。

“命价?多了我还要你说什么?”张德财翻了一眼有点恼火。

“知道了,我先考虑一下怎么给他家人说,那我先走了,我得和东组的组长王黑牛商量一下”。胡来来起身要走。

“来叔,那两个货最近什么动静?”张德财缓声又问道。

“那两个跳蚤跳不下样,头割了又走了十里路,人死了心还不死,蹦不到哪里去,最近好像不在村里”。拉开门胡来来回答道。

“那你去吧,操点心,如果他们在村里再搞小动作你给我说着,我就不信盘不下这两条蛇”,张德财说着给他按开了电梯的门。

      张德财说的那两个“货”就是南组的村民曹大海和李林子,曹大海那时年近五十,黑发方脸,唇厚耳大,脖圈横肉连连,大肚挺得圆圆,看上很富态,谁见都说不是领导是干部。他和张德财有点远亲,按辈分上张德财叫曹大海姑父,曹大海原是乡里的农电站站长,被调到李家湾当了村长书记后,因为这点远亲张德财很快的就承包了村里的两座煤矿,张德财曾信誓旦旦的给曹大海说“姑父,你别管,只要挣了钱有我花的就有你花的,我就是倒糟发财也要报答你的恩情,再说就看在咱这亲戚份上,我孝敬你也是应该的”。曹大海想了一下说“好娃,你很年轻有魄力,只要你能挣钱,姑父也算是对得起我那受罪的姐了”。

      那个时候煤炭市场不好,“只要你把煤矿搞火,你个小娃娃懂啥,收回来还不是我一句话,现在煤炭又不值钱,煤矿又要投资,顺手做个人情,又能给张德财万元户舅舅扯上关系,还不是两全其美?”。曹大海如意算盘是这样打的。谁料想煤像蝎子一样蛰人,价格一天天暴涨,疯狂的真有点吓人,一吨煤一千多块钱,说起一斤煤比菜都贵多了。德财发了,大海傻了。开始,逢年过节张德财好烟好酒,“姑父”挂在嘴上,每年初一还上门磕头拜年,现在是打电话没人接,更别说什么甜头,报恩。当曹大海召见张德财要收回煤矿的时候,张德财指着曹大海说“我搞的是村里的煤矿,不是你先人给你留下的,你想包就包想收就收?现在煤矿投资了三个多亿,你先把钱给我,收吧”。此时的曹大海脸色发青,根本没想到话从这里来。曹大海憋了一肚子屈窝了一肚子气。“唉,养虎为患,蛇丝子成了蜢了,”曹大海喃喃的暗道。至少还没有成龙,为此曹大海连夜去了市里。他觉得自己当过兵又干了多年农电站长,市里还有些关系,没想到这一去将是飞蛾扑火,自投罗网。没过几天曹大海被立案调查,原因是贪污受贿,私自卖电等等,曹大海被撤职查办接受调查,冻结全部财产关进了看守所,不久张德财被当选李家湾村民委员会书记,兼村长。尽管曹大海的儿子曹虎虎费了好大的劲找了好多关系,人情,也没有把他爸从看守所弄出来,听说要判好几年,后来虎虎找到张德财的母亲和舅舅,在他们的引领下虎虎进门就直接跪到了张德财的面前哀求道“德子哥,你还和我爸一般见识呀,我爸年纪大糊涂了,你是明白人你就想办法把我爸弄出来吧,看在你姑姑的脸上,以后我给我爸说再也不告你了”。话音刚落,张德财像吃了一根辣椒怒气冲冲说道“怎么了虎虎?我又没有把你爸送进看守所,是你爸犯了国法知道吗?你跪在这里什么意思?好像是我和你爸有深仇大恨?我害你你爸了?我们是亲戚,你爸曾也帮过我,我怎么能干那事?再说我在市里也没关系,你还是找找其他人吧。要钱从我这里拿上”。张德财有些发火声音高了些。虎虎心里没了底“哇”的哭了起来,张德财的母亲开始说话了“德子,怎么和娃说话呢?娃又没说是你把他爸送进看守所,娃只是找你来想办法把他爸弄出来,不管怎么也是你姑父,不看你姑姑脸也要看我这老脸,你发什么火?”。随手拉起了跪在地上的虎虎说道“你回去吧,我给你德子哥说说想办法让你爸出来,”。虎虎站起身说“妗子,舅舅,德子哥,我爸的事就靠你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说完走了出去,张德财看都没看虎虎一眼说了一句“怂娃说话差的远里”。

    张德财虽然霸道,但是村里人都知道他是个孝子,只要是他妈说出的话他都听,只要他妈想做的事他都办,所以村里有些人找张德财办不了的事就直接找他妈去了,虎虎走后张德财的舅舅对张德财说“娃今天找你来了,也别惹人笑话了,虽说远了点但必定咱们还是亲戚,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你想想办法把你姑父弄出来吧?”,张德财说到“舅,你就不知道,我姑父见我这几年能行了点,就眼圈红了,你书记干着,每年我多少给你点,怎么不好?你就要去市里告我,你不知道以为这事让我花了几疙瘩不说,还差点让我的煤矿停了,”张德财母亲听了说道“德子,不管怎么,硬让一不对,还能让两不对?这不是惹人笑吗,都是亲戚不要让后辈结下仇,那样不好呀,再说以后还怎么亲戚呀,不管怎么说咱家里困难的时候你姑父多少还帮过咱呀?”张德财唉了一声“妈,你不咬人,人就要咬你,没有办法呀,”张德财的母亲说“虎虎表态了,给他爸说以后保证不告了”,张德财很难为情的说道“妈,出来简单,我就怕以后……”,就这样在张德财母亲的劝说下曹大海不久就回到了家里,偷鸡不成反蚀屎,丢了书记不说还差点被判刑,曹大海觉得自己头上扣了一盆子屎怎么也洗不掉,回头张德财撒了一泡尿让他刷刷,还要承张德财的情,说张德财的好。曹大海实在受不了这一口气,觉得自己在村里没法抬头,没法见人,别人整他都没什么,而整自己的是自己一手提拔的亲戚娃,这口气难咽呀,,必定是当过兵干过事的人,静下心来曹大海暗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兔不可能经常在那个窝卧,三年还有一个闰月,天阴总要晴,秋来叶要黄,等着吧,一个小娃娃挣了点钱就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了”。

      李大林是张德财嘴里的第二个货。从小和曹大海一起长大,岁数不差一二,精瘦白净,肩耸腰躬,精明能干,眼珠打转,人送外号“麻杆诸葛”。早年在农业社当过会计,后来又到大队煤矿当了负责生产的矿长,张德财承包大队煤矿的时候曾和张德财竞争过。当时承包的对象是面向社会,公平竞标,谁钱多谁干。当然本村村民有优先竞标权,一时村里热闹非凡,车多人杂,条件好的家户拉拢有钱的亲戚朋友,条件不好的联系银行贷款,引资外界力量,反正都想干一把。外人都怕强龙难压地头蛇,最终李大林成了和张德财的竞争对手,必定对张德财的承包有阻碍,为了能把村里的矿全部承包,一把哨唬一个人吹,张德财就让他姑父曹大海把李大林叫到了饭桌,拉着李大林的手张德财说道“林叔,村里的矿你就别和我争了,你干了多少年矿长我知道你搞煤矿很有经验,你小侄我干了和你干有什么区别?再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你就别担那风险了,我把矿承包下来,我让你把这几座煤矿的总矿长干了,然后我给你一个矿去干,挣了是你的,赔了是我的,你说怎么样?”。李大林沉思了一下说“德子,咱村几座煤矿你一个人也干不了那么多,挣了是我的,赔了是你的,这话有点说大了吧,到时候赔了你不给我我有什么办法?”。张德财笑着给李大林倒上满满一杯酒说道“林子叔来先干了这杯,今天我们谈好你是我林叔,谈不好你还是我林叔,让你干我的总矿长,我说赔了是我赔,就算我没有钱,我那几个矿上有煤,你拉着卖就行。这就当我给你出了工资,挣了是你的这也算我们叔侄一场我帮你了”。李大林还是有点难为,也没端酒杯,也没说话,这时李大海说道“林子来先把酒喝了”,说着把杯子递到林子的手里又说到“林子,娃把话都说到这里了,娃也说的对,我们岁数都大了不必要担那么大的风险,今天吧,我把这事担住,我怎么说也是咱村里书记,我们又从小长大,你信不过我?”。曹大海说着凑到他的耳边,一只手遮在他的耳边小声说道“咱村煤矿是公平竞标,你和德子比钱你比得过吗?德子舅舅的钱砸都能把人砸死,你争的过他吗,就算争到手,人家上面有腿,磕到的你能搞稳当吗?今天德子叫我来就想给你商量着和气的把这个事解决了,既然德子答应给你个矿搞,你就收手吧,不要到时候你争不过人家,丢人不说,两家弄的还不美气,你说是吧?”。说完曹大海起身对着张德财又说道“德子,来,给你叔把酒倒满”。李大林的嘴上像摸了厚厚一层蜂蜜,又被蜜蜂蛰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气喝了端在手里的酒,低声缓缓的说道“现在煤矿真不好干,行情低,工资高,设备不断改造,真难呐”。德子接过话“林叔,这个不用你操心,你只抓好生产就行”。就这样李大林在张德财和曹大海的软硬磨练下被选择了“默认”。虽然鼓足了的劲就像车轱辘扎小钉子一样慢跑气,但眼前总还是有一丝希望的火苗在闪烁。

      张德财说话算话,不久李大林就从张德财手里接管了一个煤矿,这个煤矿是李家湾大队近年刚打的一个新口,村里人说这个矿“机子响,绞车转,光出石头不出炭”。李大林明知这个矿投资大,难度大,很难挣钱。但如果不搞恐怕张德财再也不会给他其它矿了。凭着多年对煤矿的开采和经营技术,再加上煤价一天比一天好,就在李大林说话就要翻身的时候。张德财一个电话说道“林叔差不多了吧?给你五天的时间把煤矿给我交过来”。这突如其来一棒让李大林措手不及。见到张德财得到的回答是“林叔,这几年你也挣的差不多了吧,我也够意思了,这矿我是让你搞,不是给你的,你明白吗?”。张德财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说道“德子我就还没挣钱,投资了那么多,刚出了几万吨煤都还没卖,你怎么就要收回,当初你不是答应让我挣点钱吗?再说我和你签的合同还有几年,要不我每年给你交点利润?”。熟料张德财大声吼道“合同算个屁,你挣的钱给我说了?还是交给我了?你投资是为你挣钱,又不是为我,你交也要交,不交也要交,”。张德财没有给李大林一点商量的机会,甩门而去。第五天张德财带着弟弟张德宝开了十几个大车,大车里拉了三百多人,每个人拿着一个铣把,全身迷彩服,就这样占领了矿长办公室,库房,机房,磅房。李大林一看这阵势,要打打不过,要说说不下理,好汉不吃眼前亏,无奈之下只好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了矿上,随后找到派出所,派出所说“你这属于经济纠纷我管不了”,找到曹大海,曹大海说“我现在都撸不住这娃了,还能管了你这事?”。李大林亏了,张德财黑了。

      就在曹大海关进了看守所,张德财要选举村长的时候,李大林决定竞选,他觉得只有当了村长,有了权力才能去收拾张德财,于是他打印了一千多份传单,上面写着“我的承诺书,尊敬的父老乡亲们好,我叫李大林,如果大家能选我当村长,我承诺现场每人发三百元,以后每年年终每人发二百,六十岁以上每人五百,只要考上大学的学生每人每年两千,只要我当选,我硬化村里所有道路,一亩地补助一袋化肥,希望大家都能支持我,”。然后挨家挨户散发。张德财得知后也开始行动了,他的承诺书比李大林承诺的钱多了三倍,另外承诺每年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全国五大城市旅游一次,给村里新建一所教学楼。张德财出手就是狠,他知道只有舍得钱才能把村长咂到手。

      站在李家湾村东的山顶上,一边是平地的工厂,烟囱像栽葱似的喷吐着。黑色,白色,黄色,汇集在上空就像一团团浓密的胡须,色彩斑斓,随风四散,似云非云似雾非雾。一边是山区的煤矿,道道沟里机声隆隆,条条路上车嚎马叫,冉升的煤尘像乌龙一样在上空盘旋,飞舞,土梁上的公路似黑鳞一样缠绕着村庄蜿蜒,弯曲。哭声,笑声,吵架声,读书声,电锯声,绞车声,汽笛声,电机声,铲车声,倒炭声,戏曲声,,录像厅的武打声,卖菜的叫喊声,收烂銅烂铁的喇叭声,还有赶骡子吆喝声,三轮车的嗒嗒声,南腔北调叽里呱啦声………。煤烟,煤气,煤尘,煤泥,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硝硫的味道,在杂乱声中荡漾,横飞的煤灰残渣包卷着泥土泡在气流里,不断的发酵,酝酿。整个山里就像披着一层黑纱下着黑雪,人黑,山黑,水黑,地黑,路黑,庄稼黑,窑洞黑,树木黑………。太阳变得昏沉,看不见白云,没有了蓝天,分不清白天,不知道晚上。一切就像在鬼的世界里沉浸着黑色的梦。此时 一场没有销烟的战争在李家湾悄悄打响了,整个村子弥漫着革命的气氛,前沟的后梁的,坡上的下洼的,还有左湾右坪的,做地下工作的,唱白脸黑脸的,作神扮鬼的,翻箱盗柜的,洗脑许愿的,恐吓要挟的,内鬼探风的,趁机为人攀爬的,就此做奴讨好的,打旗冒号的,拍板叫嚣的,说风凉话的,看热闹取笑的,挤眼使色的,歪嘴胡说的,隔门偷听的,门口望风的,出谋划策的,拉帮喝酒吃饭的,结派送礼攀亲的,几辈冤家和好的,恩将仇报反目的,,叫哥的叫成叔了,称婶的称成娘了,有好事变坏的,有坏事变好的,真是“夜半密谋狗叫,白天村里乱套,好似文革来到,摩拳擦掌大闹”。一时,鸡惨猪跳,狗学狼嚎,李家湾争权夺位的气氛就像刚烤熟的红薯,热气腾腾,眼馋烫嘴又烧手,磨烂鞋说破嘴,踢塌门槛跑断腿,各怀鬼胎,互不信任,皮笑肉不笑,面和心不和。不怕鬼子进村就怕叛徒告密。很显然,张德财和两家各显其能,拉拢选票。让李大林没有想到的是,就在选举的前一天晚上他被一辆警车带走,原因是有人举报他吸毒,贩毒。李大林群龙无首,张德财很顺利的被当选为李家湾村村长兼书记。

      选举结束的第二天,刑警队说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李大林想问谁举报的?得到的回答是,作为一个公民积极配合公安机关调查是你的责任,这是你问的吗?李大林无奈的回到了家里。猫老不毙鼠了,李大林一下感觉自己老了很多,此后他和曹大海算是同命相怜,两人多次去市里告发张德财将村里的煤矿霸为己有,建厂开矿私占土地,不给大队上缴利润,不给村民公布财务……”,在没结果的情况下扬言要上京告状,“死羊不怕狼啃了,活多少是够数,非要和张德财撞个驴死笼烂”。不管李大林和曹大海会怎么样,但已经深深地成了张德财心中的刺,眼中的钉,为此张德财要随时掌握他二人的动向。

                                  二

        富民新村的门楼像一座千年古刹矗立在布袋沟口,八个瓦式大棱角分别挂着八个大铜铃,下层二十四个角挂着二十四个小铜铃,紫铜色的琉璃瓦闪着绿光叠叠起伏,,檐下木雕飞禽猛兽色泽逼真,形态活生,中间横副“富民新村”黄底蓝字,一边是“德系人心家家能致富”,一边是“财聚宝地处处为人民”,内侧山水壁画更是气势磅礴,底边石墩一对青石麒麟角茂眉旺,圆目吐珠,虎视眈眈,耀武扬威,门楼两边垂柳扶风,绿茵成行。胡来来穿过门楼心里来回的翻想“这次该怎么说呢?去年村民猫娃在张德财的焦化厂上班,凌晨三点不小心触电身亡,由于夜深没人知道,张德财叫人把猫娃背的扔在了回家的路边,身边放了些捆好的废铁,然后把胡来来叫过来说“猫娃在厂里上班,半夜偷铁背的太多了,走到半路突发心脏病死了,你去给他家里人说一下吧”。猫娃五十多岁,在村里算是单庭独户,祖籍安徽人,由于家里穷,多年前下煤矿来到李家湾,此人憨厚老实,能吃苦,不计较,经人介绍就招了村里的寡妇王三女,生了个儿子还在上学,一家老好人,没人管事,没人多问,就这样张德财以村委的名义给了一万块钱的埋葬费,说是村委见猫娃可怜照顾照顾,厂子也不追究偷铁的事了,王三女自是感恩不尽。尽管如此天衣无缝,但村子里还是有些人知道了,没有人敢说,也没有人看见过”。

        过了门楼不远的土嘊底一边是富民新村的宴会厅,一边是个小广场,虽然不大,但健身器材,喷泉,音像,应有尽有,除了地板长出的草绿了些,其余的却已是锈片斑斑没有了光亮。胡来来坐了下来点了一根烟,他想静静的考虑好再说,这个事深不得浅不得,多少年了他跟着张德财确实沾了不少光,挣了不少钱,张德财让他在村里干过小黑矿,挖过黑明煤,村里工程还干的不少,上面来安监总是为他庇护。但他感觉脖子总是被套了根绳子,越勒越紧。一边是为了张德财的企业,一边是为了张德财得罪人,那些年国家监管力度小,信息不发达,张德财的煤矿瓦斯爆炸,井下透水,一死就是几十个,外地人好说,有主的赔上一半万,没主的就找个地方挖个坑埋了,但本地人就不好说了,都是胡来来从中周旋,费尽心机处理的。每次矿上出事,张德财不是打麻将便是饭桌上,他总是慢悠悠的说“慌什么?不就是死了几个人吗?”。想到这里胡来来浑身一颤,他怕这事处理不好张德财断了他的财路,还把他送进四扇门,又怕偏向张德财被村里人说三道四指脊背,瞬间好像很多孤魂野鬼狰狞着面孔向他喊冤,一会是张德财铁青的脸面,一会是孙忠子血淋淋的身影。一时脑子乱转。他头皮发麻有些坐不住了,顺着缓坡扭向了村口,他静不下来,就给自己说“没有扳不倒的墙,没有了不了的事,见了黑牛再说吧”。

    富民村可说是乡里唯一的新型农村,中间一条宽阔的水泥路慢坡扬后,两行雪白的太阳能路灯有序的竖立在花池旁,靠南北两边的土嘊分别有二百五十座上下各三间的二层小院,一行二十座,路南路北各十座,前后二十五排,共五百座小院。沟后有一个大照背,上面刻着张德财为民致富的感人事迹和流传千古的赞词美句,再后有五排砖卷的窑洞,每排三十孔,一边十五孔,房面全部米黄色瓷砖,楼阁式房顶呈枣红色。铝合金门窗,天蓝色大门,乳白色院墙,每个院子的小门楼都贴有幸福之家的瓷砖,院内一边两间小平房就是厕所,厨房,配有家用锅炉,就连每家里的装修都是一模一样,有条有序。一排排一行行,展展飒飒,看上,整齐,阔气,排场,亮眼。

      张德财是个很有商机的人,名义平田整地,实际算是村里先行的房产开发商了,他的设计很明显,每套二层小院定价十五万,每孔窑洞一万五,有钱的可以买二层小院,没钱的就买一孔窑洞,能买起的买,买不起的就打个借条,在他厂矿干活慢慢的扣。不好好上班抵扣不上的,就让村里的保安队把门锁了,严重的拿电焊机给焊住,一定买不起的就自己想办法,可以去外村找房子住。就这样好多人因交不上房款回不了家,找人说情,找亲戚借,写保证书,宽限期限,一时富民新村是唉声怨气,遍地哭滚,没有人敢言语,没有人敢闹腾。至于李家湾老宅由村里保安队丈量,一孔土窑洞付你两千,一间砖瓦房付你五千,这是村委研究决定的,无条件同意,一个几百年历史的李家湾在村里保安队还有外来几百打手的护卫下,一天时间八个铲车十个挖机被夷为平地,平田整地脱贫致富工程顺利结束,买房搬走的不说,搬不走的毫不留情的埋在土里,就连村里百年的财主马家大院,又号称“旗杆院”也难免摧毁,李家湾村民就是这样进了“布袋沟”。

      富民新村之所以富丽堂皇干净整洁。是因为张德财有一套先进的管理模式,装修安装,包括放置东西,一切都在张德财的指定下,没有请示未经同意的从严处理。谁家不听话是要挨撅把。谁家不服气停电抽回地,,谁家不老实娃娃别念书,谁家不认真滚出富民村。村里的二嘎见自家门楼裂缝怕塌下来砸人,就拿两根木头顶住门楼,不料遭人一顿暴打,原因是有损新村形象,村里狗子因为房顶漏水拿油布盖住,结果学校不让孩子上学了,原因是给村长脸上摸黑。此后,村里人都说新村盖的真好,我们的张村长真是个为民排忧解难的好村长。

      “一个天,一个地,人就活那一口气,人要脸,树要皮,蛤蟆活那青青的泥”,村口的大槐树下马昌子又唱了起来,马昌子和小儿子住在村后的一间窑洞里。他今年七十多岁,白发无几长眉灰眼,胡茬包嘴下巴凸浅,背驼腰弯鞋露脚尖,满脸塌陷皱纹连天,走路瘸拐伸手乱筛。一身陈年旧衣已是破絮连片,污垢发亮满身是洞,前胸别了十几个洋针,树叶杂草粘满了后身。马昌子是早年马家大院财主的后人,从小读过书,思想守旧,土改被斗,土地下放后,看坟地,挑日子,成了村里的阴阳先生,人称“马先生”。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马昌子生有两个儿子,不料前几年大儿子窑洞倒塌,一家四口全部丧命,村里人都说是张德财煤矿掏煤造成的,张德财却说“李家湾几百孔窑洞,谁都不翻,怎么能翻你的?你个先生亏人多了吧?你那个眼镜看见我煤矿把你窑洞整翻了?”马昌子寻找无果,从此就有点精神失常,每天就是在村口乱说乱唱,看见走过来的胡来来加大了嗓劲“大海航行靠舵手,威武山庄靠太阳,脚靠手,手靠脚,南山坡靠着北山坡,娃靠的是嬷,大师傅靠的是火”。随既迎着走过来的胡来来说“布袋,你靠的是毛思想,还是我马大昌?”说完哈哈的笑了起来。胡来来平时爱逗他,此时他无心说笑,“昌子哥,你能不能稳当点,去,回家休息会吧”。说完径自朝黑牛家走去。 

          富民新村是个杂姓村,有三十多个姓氏,其中杨家,胡家,李家,马家,赵家,王家,刘家,属于大家族,曹家,张家,吴家,薛家,孙家,武家……家族比较小,王黑牛人送外号“蔫蔫屁”。一副小北头,小眼滴溜溜,看上干净精明,总说自己能行。经常是话大事小,煽风点草,说,嘴硬胆薄,发火就跑,说话拿撅扳,做事不顾脸,总是让人又可怜又生气。听了胡来来说明情况后,王黑牛说“唉,咱这村是怎么了?既然发生了的事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咱直接给他儿子孙凯子说怕他一时接受不了,咱俩下不了台怎么能说命价呀?”。胡来来点了一根烟“是呀,我今天不知怎么心一直乱,也是觉得没法下爪,不管怎么都是咱新村的人,这事不能隐瞒也不能编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王黑牛接住话说“孙凯子可能还在前矿上班,一会晚上说比较合适,另外叫上他叔叔孙荣忠,必定和咱都是一起长大的,这样比较好说点”。胡来来看上很累,站起身两手插要说道“好吧,我一会天黑了再来,就在你家说吧,我先回去了”,出了黑牛的门他又返回来小声说道“黑牛,先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还没说事,传出去让赵德财知道又要说咱俩”。“哦,那你回去吧”,王黑牛应声道。

      立了秋的天还透着一丝暗光,布袋沟却已是家明户亮,惨白的路灯照在街上像一卷展开的白布铺在了村中,沟后几排窑洞的亮光像挂着一盏盞白灯笼排列的整整齐齐,一阵旋沟风卷着尘土,落叶,扑向沟里。花池里夜虫的嘶叫声,狗叫声,摩托声,喧哗声……,布袋沟的人们在上下班中穿梭,忙碌。夜色慢慢的变黑,土嘊上的猫头鹰不知什么时候又“唔,唔,唔”的断续起来。

    “爸,哇”的一声,孙凯子从黑牛的炕上滚到了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满脸的泪水鼻涕顺流而下。孙荣忠更是老泪纵横,,他没有哭出来,瞪着两只无神的眼睛喃喃的自语“我那可怜的哥,你怎么给娃咚下这乱子”,一旁的胡来来说道“荣叔,天灾人祸,就让娃哭吧,你想开些,人是没了,你就是再怎么也活不了”。黑牛拉起了滚在地上的凯子说道“凯子别哭了,哭也哭不活,在我家哭也不合适,这娃,忠哥给你做下这么一锅饭谁也没法,人都要走那一条路,既然事出了就把后事安排好让你爸走好”,胡来来瞪了黑牛一眼没有说话。

凯子没有理会黑牛,哽咽着问“来来叔,我爸在哪?”。胡来来说“在医院”,“那个医院我去看看”?胡来来没有回答扭头说道“荣子哥,你看这事该怎么说,德子让我来说这事,凯子现在心烂的,不管怎么总得要有个了事”,荣忠顿了一下缓缓说道“事大事小还要凯子做主,我也只能和你说个大概”,随既又对凯子说“你先回去给你姊妹几个说一下吧,事已经出了,谁也没有办法,我和你来来叔坐一会吧”。

      “凯子两个姐姐一弟一妹,母亲病故二十多年了,父亲给她们几个都成了家,下了一辈子煤矿受了一辈子罪,年老该享福了,但他总是想替儿子减轻负担,谁知遭此惨祸,凯子也命苦跟着他爸吃了不少苦,出嫁了一个妹子给弟弟成了个家,必定德子是搞大事的,只有桶往井里掉,井还能掉桶里?既然德子让你说,你就说吧”,荣忠说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胡来来沉思了一会说“荣子哥凯子家情况咱都知道,唉,如今就是可怜了忠子哥,,你看,厂子给你出上五万你看行吗,忠子哥年纪大了,根据国家赔偿也付不了多少钱”,胡来来说命价很有经验,起步低,然后再看对方口气,万一不行慢慢往上加,荣子没有说话,心里暗想“这不是欺负人吗?五万都买不下一个车,何况一条人命”,但和他说话的是村里的篇长和组长,心里一时不高兴但也无法说出,看着胡来来的眼神,他沉默了一会说“五万都不够埋葬费,好坏都是条人命,不给三十万你还不给二十万?我也担不了事,回头我再和凯子商量一下,人在哪里?先让娃看一下。”说完荣忠起身下了坑。黑牛见到荣忠起身要走说道“荣子哥想开些,你说如果病死在家里也没人给钱还不是那样?”,荣忠子穿上鞋目光停在了黑牛的脸上说道“你家是要钱不要命?卖吗?”。胡来来一听有些不对,赶紧说到“荣子哥你先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我明早和德子说一下,回头我找你”。荣忠子拉开门“我管不了凯子的事,你和凯子说吧”,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荣忠走后,胡来来说了黑牛几句,家里人都没了,你说的那是热话还是冷话?德子让咱俩说事,不是坏事,你以为荣忠是见咱俩害怕?他是见咱鼻脸洼蹲的人害怕。。黑牛没有反驳只说了句“我说的是实话”。胡来来要走了,他给黑牛交待“明天村里人就都知道了,你去给那几个组长都通知一下,死人还没回来不要让各组村民去凯子家乱跑,另外再看看曹大海和李大林回来了没有”。

      胡来来想快点把这事说好,他怕一旦拖起来曹大海和李大林在后面点火一时不好收拾,还有就是听说凯子的大姐夫也搞过煤矿多少有点势力,虽然是德子的事,有德子扛着,一旦闹起事来也对自己不利。何况自己还有很多想法,布袋沟的人虽然很服帖,但他知道都是压在心底不敢说话,一是,还想在门口厂矿上班,二是,都怕进四扇门。第二天早上,他决定先给德子打个电话探一下他的心病是准备出多少钱。这样让他心里有个底去凯子家好说。“来叔说的怎么样?”电话那边张德财问道。“德子,昨晚我和你荣忠叔坐了一下,你忠子叔也是个可怜人,你看十五万行不行?”。只听那边冷冷的说道“来叔,我还没开始可怜人呢,你什么时候学会可怜人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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