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钓成为梦

      这里是鱼儿汇集交尾的地方。上游水域宽广平稳,突然在这里来一个急转弯,转弯后的水面狭窄,落差也骤然加大,河水一下子腾起万千碎浪,水流霎时湍急。在急流的边缘是一小股回流,这回流与正流的盘桓,使得清清的河水扬起一阵阵细细的沙尘,像陆地的尘埃一样,扬起时周围模糊了、浑浊了,在这细沙飞扬的水世界,有一种叫做“柳根”的鱼儿团团的相聚,它们穿梭着,来回的飞游。

      在岸上看不见它们,只是偶尔有一种二寸长的小花棒柳根儿的雄性,由于腹侧五彩斑斓的光亮顺水波反射到水面,才让我们看到它们精灵般的身影。

      这是柳根儿和花棒柳根儿进行交尾的最佳场所,急流刺激了它们的性腺,它们在这里完成繁衍后代的使命,全然不顾来自大鱼和垂钓者的危险。

      站在齐腰深的水里钓鱼,腿肚子不时的被鱼儿撞击着,感觉酥酥的、痒痒的,惬意的很。不知它们只是出于本能或是繁殖需要,还是沉浸在爱情的昏然中,只觉得它们好似茫茫然不知所以的乱窜。

        有一次我拎着钓杆沿着一条河岔寻找垂钓窝点,在整个下午的时光里,只不过钓得了六七条鱼儿,临近傍晚时遇到了这样一个鱼儿汇集的回水流,起初并没有以为这里有鱼,只是漫不经心地随手将丝线向河中一顺,似乎钩儿还没沉入水底,就觉得丝线猛然绷紧,杆稍一阵乱颤,握杆的手感觉到生命最后挣扎的沉重震荡。接下来是钩钩不空,它们是那样迫不急待的咬钩,有的钩儿甚至来不及上饵,就被吞入了。在后来洗鱼时发现,这些上钩的大多是雄鱼,所以感觉力量很大、很猛、有钢。不知是它们在交尾前后体能消耗过多,急需补充;还是要在异性眼前展示自己的雄姿,有意炫耀;或者是因为它们失恋后的怅然,谋求自杀。只觉得它们是怀着悲壮情怀主动吞钩的。

      以后再未出现过那样令人兴奋的鱼潮。连年的干旱使得鱼儿的生存空间急剧缩小,生存环境日趋恶劣。鱼和所有水族正面临着最后的噩梦,如果它们也做梦的话。

      人类对森林的过度砍伐,对草地的超值蓄牧,以及耕地的逐年增加,使得水域的蓄水能力严重下降。过去在夏日里,如果连续一星期的阴雨连绵,也不会看到河水暴涨,而是在晴天后的三五天才能看到水位逐渐增高,很从容的样子;如果接下来有十天半个月不下雨,河水也看不出大幅度的下降,只是觉得那份从容。现在则不然,要是下上三个小时的雨,河水的水位就骤然高涨,倘若连续下三天雨,那么大小河床统统失去了河岸,汹涌的浊流迅速溢出河槽,看不出哪里是主河哪里是分岔,平日恬静的小溪也成为浪浪相逐的大潮;而一旦雨停下来,用不上三天,河水便迅疾逝去,支岔全都见底,主河变成了水沟,一路残喘着、哀哀的呜咽着,不情愿的流向下游。再接着晒上几天的大太阳,河底就厚厚的长出墨绿色的水藻和苔藓。鱼儿的欢跳再难看到,就连小鱼的踪影儿,哪怕一点点它们徜徉过的迹象也找不到。它们藏匿在很少的几处深水域,瑟缩着,等待末日的来临。

      整条河的不同河段上都有以各种方法捕鱼的人。在汛期里,捕鱼者满河套都是,几近于赶集。仍能听到鱼获的信息:某某人在某某处捕到一条多么大多么大的细鳞鱼!悲哀啊,那条被捉的也许是最后的一条细鳞鱼!

      要知道细鳞鱼是何等高贵的种族呀,它们只生存在高纬度的山地溪流里,在源头的清纯泉水中繁殖后代,三年龄的细鳞才进入成熟期,一条三斤重的细鳞要生长五年以上。难怪那捕到三斤重细鳞鱼的人那般自豪,不说什么二百百块一斤得了六百块钱,单讲那条活了最少五年的鱼:它要经过多少次的网捞、丝挂子拦截、磁电机触碰、炸药的震颤、饵料的诱惑……它能活到今天实在是太难了,它还是被捕捉了,被一个卑鄙的家伙很轻易的捉到了,被另一群贪婪者很轻松的吃掉了。

    美好时光不再。我一次次的在梦中垂钓,每次都融身于大自然的神奇中,有时我是垂钓者,有时我是一条鱼。做为垂钓者,或满载而归,或空空如也,而兴奋的心情是一样的;做为一条鱼,我挣扎着、扭曲着,一样的兴奋心情……

      扎敦河里鱼的种类不多,但每一种都是美味。过去的年月,没有如今千变万化的捕捉方法,以前只是垂钓,而钓具往往是自制的:一根直挺的干柳条,末端绑上一支用烛火烤直的扫帚苗子,就是鱼杆;一段白线绳或者是细麻绳就是鱼线;到林业局修理厂门前拣来钢丝绳的碎头,破下那一股股的钢丝,用钳子夹住在烛火上烧红了,挝成弯,在尖端用一飞快的剁子打出倒刺,鱼钩就成了。万能鱼饵蚯蚓到处都有,甚至不用专门去挖:只在房后背阴处的潮湿地方掀起那些砖石瓦片,下面就有一条条肥硕的蠕动着的蚯蚓,捡上三两条,用黄土养在一个破铁罐里,这就出发了。

    离家门不过二里地,准能找到最好的窝子,静静地蹲上一个小时,就可以拎着用鲜柳条穿起的一串胖滚滚的柳根鱼回来。钓细鳞和腮鱼也很容易,一般都是在黎明或傍晚阳光斜射的时分,那时是它们到河面上觅食飞虫的时刻。连活饵都不用,将大公鸡脖颈上的彩羽缠在钩柄上,羽毛遮住钩尖制成假饵,操作时不用坠子,就那样轻飘飘的甩到河面上浮着,让那些近视眼的细鳞和黄腮误以为是落在水面上的毛毛虫,于是张开嘴直冲过去——这是一个骗局,高明的骗子——即垂钓者——还会一拽一拽的使那假毛毛虫“活”起来,这就更激起了鱼儿的争抢。

    过去是不能垂钓的冬季我才作这些梦,现在一年四季都只能在梦中寻得那份快乐了。从前总是叹息冬季的漫长,但是再漫长的寒冬也会过去,春天总会来的,夏天总会来的,秋天总会来的,那都是钓鱼的季节。现在,只剩下一个无鱼的季节,永远是冬天了。

    2002年的秋天,那还是一个相对来讲鱼儿仍然很多的时段,一伙盗贼从扎敦河源头距镇区七十公里处划着橡皮筏子顺流而下,沿河下药,据说 他们只挑选一斤以上的细鳞鱼,搞了六千多斤,着实发了一笔横财。这些混蛋的恶劣手段是灭绝性的,自那以后,又赶上连续几年的干旱,鱼儿不在了,真是天灾人祸啊!那些细鳞、黄腮、兴安小龙虾、兴安河蚌等族类对水质的要求本来非常之高,突遭巨变后,几近于绝迹了。在所有的捕鱼者中,最为残忍的就是这一伙,他们一次就搞得很多物种区域性灭绝。那一次蓄意的毒害使河水的污染多年无法澄清。另一些持续不断的毒害则来自整个流域的大大小小几十家农场的施肥喷药,这些土地里的残留农药随着降水的洗刷,最后都汇入河里,搅拌进鱼儿的家园。

      我叹息着对鱼说:你们要加紧进化啊,要赶快长出腿脚,长出翅膀,那时你们就可以上岸,可以飞向天空,来躲避狭窄水域中的末日呵。

      我作了一个跟垂钓有关却不是垂钓的梦,梦中那些偷猎者被送上了法庭,送进了监狱。梦见鱼儿欢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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