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清荷露芳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清荷街的位置，在羌城东城区，位置相对偏僻。露芳苑虽不是东城区唯一的取乐地，但却是位置最好的风月场。
此时细雨如雾，街上行人步履匆匆，唯有露芳苑的灯火摇曳生姿，内里热闹的声音不时传出。
露芳苑附近，有一个茶棚，煮茶时的热气正袅袅升起。这处地方是临时搭建而成的，目的自然是为了任务时，可以更方便的观察露芳苑。
由于时间不早又下着雨，茶棚里坐着的又都是江湖人打扮的千酩卫，所以并没有真正的寻常茶客来落脚喝茶。
此时的姜植和飞峦戴着斗笠，便坐在茶棚中喝茶，他们的人有的躲在隐秘角落，也有扮作寻常百姓四下分散的。现下只等着习思之到来，便可以开始行动。
奈何该来的没等来，倒是等来了不该来的。
姜植拉了拉飞峦的袖子，示意他看向了街口，说道：“你看那打伞的，是不是魏公子？”
“怎么可——”
说着，飞峦抬着斗笠转头看去，未说完的话因愣住卡在了嗓子里，眼珠子都快瞪掉出来了。
姜植担忧地看着他，询问道：“你还好吧？”
飞峦笑着开口：“好，好得很，怎么不好？”
姜植摸了摸鼻子，如果忽略掉这人额际跳动的青筋，以及那咬牙切齿的语气，他可能就要信了。
飞峦气恼道：“这两人身体都不好，瞎凑什么热闹？”
姜植伸手摁着人，低声道：“温公子向来有分寸，你冷静些。”
飞峦磨了磨牙：“有分寸个……”
姜植伸手捂住他的嘴：“嗳，停，不许骂人。”
飞峦瞪了人一眼，到嘴边的脏话囫囵吞了下去，又拿下了姜植的手。就这一会儿功夫，那三人也已经走到了近前。
秦连推着人进茶棚，径直到飞峦对面，魏烬将伞合起，抖落油纸伞上的水珠，也跟着走到桌边落座。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半晌都没人开口，连其他扮作茶客的千酩卫都不好发出声音，气氛空前的古怪。
飞峦坐在温从戈对面，目光也一直注视着对面的人，一别多年，他好像许久不曾与之这般无言对坐过了。
温从戈为人向来通透敏锐，在察觉到视线的那一刻，便收敛了骨子里的散漫，隔着轻纱与曾经的搭档对视。
只在他的目光里，飞峦的眼神逐渐带上了几分复杂。
身为曾经最优秀的搭档，他们彼此熟悉，共同生活过，也共同承担过风险。
尽管飞峦眼中透出的情绪，在旁人看来十分隐晦，可与之有十分默契的温从戈，却从中看出了苗头。
性格使然，让现下的温从戈只得无声叹了口气，连装傻都做不到。事关自己，他没办法开口说出若无其事的话来，那无疑会让那人失去理智。
飞峦看到对面人眼中的无奈，便知道对方看出了什么，可有些情绪一旦起来，便如燎原之火一般，根本无法控制。
他知道太多关于温从戈的事，正因知道，此时在心疼之余，情绪上亦是带了几分燥然。
他向来漫不经心，想事从来简单。不盼着明天的太阳，只盼着晚间的餐点，算是得过且过，他不会怨天尤人。可此时难免在心中为在意的人鸣不平，恼这世道不公，怨怼老天无眼。
这么好的人，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以前这人孤立无援，身不由己也就罢了，怎的现在得了自由，身边有人，却还要为琐事奔波？
——会不会对于他来说，往事是一道道无法根治的伤，就算最终愈合了，也还是会疼？
思绪飞转，往事如梭，飞峦就算再傻，也知道有些话不该问出口——起码不该在这里、在这时问出口。
于是，他和其他人一起，保持着沉默。
时间依旧在照常前进，可在此时却莫名变得缓慢，像是被无限拉长一般。
打破沉默的是秦连，他忍不住疑惑道：“飞峦哥，你究竟在看什么？”
透过轻纱，飞峦看到那双沉寂的眼，最先移开视线，轻嗤道：“在看不要命的。你们不好好在家养伤，来干嘛啊？”
温从戈知他无碍，便抱臂回侃道：“我若说白日睡得久，晚上来散步看月亮，改善一下心情，你信吗？”
飞峦也不在意旁边还有手下在，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道：“我信你的邪，这鬼天气哪来的月亮？”
温从戈摊了摊手，理直气壮道：“所以啊，我这不就转道来看戏了吗？”
飞峦被这人那张嘴气得不轻，偏还不能动手打一架，只得端起茶碗灌了一大口茶。
温从戈转了转目光，乐呵询问道：“思之还没来？”
“还没呢。”姜植回答，关切地望过去，“你们俩确定没问题吗？”
魏烬歪了歪头，担保道：“如阿眇所说，我们来只看戏，不动手。”
话音刚落，习思之便带着王轻海赶到，看到温从戈时还诧异了一下。
“你伤得不轻，怎的这么快就下地了？”
说来唏嘘，还要多亏了霍潭。他将温从戈作为兵器培养，哪怕再优秀都不会得到优待。
一把神兵利器，需要无数次锤炼，而人，也同样需要以此突破自我。至于这突破方式，在被践踏到泥土的尊严里，在一次又一次濒死之间。
以前哪怕半死不活，温从戈也会被分配到任务。任务完不成的代价太过昂贵，每一次他都不得不爬起来行动。
如今有代步工具，不用他自己动，不比以前好了太多？
当然，温从戈自不会多说什么，只撩开一半纱帘，露出半张仍带病态的面容，冲习思之笑了笑。
习思之身后的王轻海不由看了过去，认出了人。可任他左看右看，也看不出这来羌城探亲的漂亮公子有何特别。竟能让这位新上任的父母官言听计从，随叫随到。
魏烬四下看了看，奇怪道：“梁大人素来与你形影不离，怎的这次没跟来？”
路人无心，自不会注意到这里，习思之便也不多隐瞒，摊了摊手，满是无奈道：“还在审人呢，彭九不松口，陈尚英那边也什么都不说，一口咬死他是和彭九同样的人，言辞凿凿地列数着罪状。”
温从戈抬了抬下巴，了然道：“陈尚英这是打算破釜沉舟了。”
陈尚英对朱家一家的感情非比寻常，或许经年累月间，他对羌城府衙的做派也早就失望了。在他心里，若是失踪案无法告破，那他就用别的罪状，拖着彭九一起死。
一件事无法让彭九上菜市场，可百件事堆叠，总能把人送上去。
姜植压低声音道：“此事容后也不迟，先说眼前事吧。”
茶棚落下竹帘，借着挡雨的由头，也给几人开拓出了一片相对隐秘的空间。
习思之坐下来，询问道：“怎么样？可有线索？”
姜植回答道：“后院我们查探过了，隐隐听到了打骂声。不过怕打草惊蛇，并没有派人进去。”
被压了太久，久违的正义到来时，王轻海难免胆怯，不由道：“那便是没有切实证据了？大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不…咱还是回吧？”
飞峦冷笑一声：“等你们找到切实证据，黄花菜都凉了。来都来了，不看看怎么行？”
习思之倒是不怕白跑一趟，摆了摆手，说道：“你不必担心你家大人那边，有任何问题，自有我一力承担。”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王轻海便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习思之又看向姜植两人，说道：“我会以办案为由控制住前堂的人，你们去后院查探，有线索后立刻来通知我。时间约摸能有一盏茶，务必尽快。”
姜植对此没有意见，点头应道：“成。”
拍板之后，行动便当即展开，习思之带着王轻海召了官差动身，很快便进入了露芳苑将内里控制住。
靡靡之音下的声色犬马，放浪形骸又露骨。
习思之从没来过这种地方，难免红了耳根，浑身不自在。不过他到底是浸于官场的人，很快便镇定了下来，让官差将人聚集，再散守前后门。
露芳苑掌柜方荷不认识习思之，可却认识王轻海，连这位捕头都要屈居人后，那另一位，身份肯定也不一般。
她扭着如柳腰肢走到习思之面前，笑呵呵道：“这位大人，这么大排场，是干嘛啊？”
习思之负手抬了抬下巴，说道：“办案，具体之事是为机密，暂不能透露。我们查完就走，还请掌柜的行个方便。”
方荷甩了甩帕子，杏眸含春，暗送秋波。
“嘿呦，不知我们这儿，能有什么案子可办？”
习思之对其不为所动，似笑非笑道：“掌柜的是在套本官话么？”
方荷面露尴尬，轻笑一声：“怎会呢？”
习思之说道：“既然如此，便不要妨碍公务。”
方荷出了一身冷汗，用帕子掩了掩唇，目光看了一眼二楼，笑道：“您这一搜，我们这生意还做不做。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二？”
王轻海当即道：“方荷，你这畏畏缩缩的，难不成这儿真窝藏了犯人？若是没有，还怕我们查不成？”
这两个男人，当真是不解风情。方荷心中恨恨，面上却柔柔笑着：“奴家不是那个意思。”
习思之面容缓和地笑了笑：“不是最好，妨碍公务本官不计较，可若是窝藏包庇，可是要罪加一等的。”
方荷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只不过他们行事向来小心，倒也不怕查，只得让了让身子。
习思之给王轻海打了个眼色，王轻海挥了挥手，下令道：“挨个排查，仔细点，看是否有可疑之人。”
来的捕快一早便接到了通报，来干嘛可谓心知肚明。这可疑之人自然是没有，只不过，还是得装模作样的行动。
习思之看向方荷，勾唇笑道：“本官乃四洲总督，新官上任，日后便要立府羌城。今日办事不周之处，还望掌柜的有怪莫怪。”
这位新上任的四洲总督虽然有礼，可行事强硬，不似羌城府衙的草包，看着便难对付得很。
方荷对他有了判断，胸口里的心脏突突直跳，笑容一瞬僵硬，却不得不开口道：“那…那感情好，大人往日无事，可要来奴家这儿照看生意啊。”
茶棚离得不远，露芳苑发生的一切，一字不落地落入了几人耳中。前堂得到控制成功，姜植和飞峦便纷纷起身行动。
温从戈咋舌道：“方才我还担心，不过现在看来，思之还是有一套的嘛。”
魏烬敛袖道：“既然来了，阿眇，我考考你。你猜猜那个掌柜的，是可怜人，还是知情人？”
温从戈眯了眯眸，说道：“或许是可怜人，却也是知情人，但绝非无辜人。”
秦连蹙了蹙眉端，好奇道：“温哥识人，可有看走眼过？”
温从戈抿了口热乎乎的酥油茶，说道：“自是有过，不重要了。清染，你走一趟。”
秦连没反应过来，呆了呆：“我走哪儿去？”
温从戈笑了笑，说道：“后院情况不明，查人拖延时间太短，你想办法给思之传个消息。就三个字，查账本。”
这也并非是无缘无故提出来的，而是他从方荷阻拦的态度来看，这露芳苑确实有问题。
顺着露芳苑查，总能查出些什么，拔出萝卜带出泥，之后的事不必费心，就可以顺其自然。
而账目，是当下一石二鸟最好的切入点。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