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南国

一句诗词,一段故事

那一年,王维进京赶考,经过几番周折,终于抵达长安。

谁知还没找到地方落脚,岐王便跑来跟他说,皇妹玉真公主要见他。他本一介书生,并无恣意拒绝皇亲贵戚的权利,少不得跟着走了一遭。

到了公主府,公主抬眼一看丰姿隽永长身玉立的王维,瞬间就动了芳心。

公主本是通音律之人,刚好王维也是音乐家,宴会上,公主命王维谱曲,王维则即兴弹了一首《郁轮袍》,那悲戚哀伤的音调,令闻者无不动容。

曲罢,公主拭泪,让他去后堂相见,开门见山的表明了心迹。面对如此直接的公主,王维只淡淡一笑,他知不能拒绝,但,他也知,他万万不能答应。

便拱手作揖对公主说:"公主殿下,草民对公主的才华早有耳闻,今日在宴会之上,草民只是班门弄斧而已,不值一提。但是公主可知,草民的最大的志向不在音律,而在诗画。若公主喜欢,草民现就可作诗一首送给殿下,以报答殿下的知遇之恩。"

公主一听,还以为王维也属意自己,雀跃的叫丫鬟研磨。

王维沉吟片刻,捻笔起墨,所书却是——《息夫人》:

莫以今时宠,难忘旧日恩。

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饱读诗书的公主如何不知这个典故。"桃花夫人"息妫原是春秋时息国君主的妻子。由于她的容貌太美丽,楚王在灭息国时,将息妫据为己有。后来,息妫生堵敖及成王焉,未言。楚王问之,对曰:‘吾一妇人,而事二夫,纵弗能死,其又奚言’。

王维对息夫人由衷的崇敬却深深的刺痛了公主的心,她如何看不出来,这是王维最鲜明的拒绝。他把一个女人的矜持,忠贞,坚韧写的滴水不漏。原来,他喜欢的女人跟他的诗,他的画那样,不能有一丝瑕疵的。

公主默默不语,除了爱慕,内心更升一股敬意。

不久,王维高中状元,衣锦还乡,其妻崔氏欢欢喜喜地跑到街上,看见鲜衣怒马的少年在人群中如此光彩夺目,所有的乡亲都来迎接这位状元郎,当然也包括那些年轻貌美爱慕他的姑娘。

崔氏低下头,第一次,她感觉自己如此暗淡,如一轮明月旁边的隐隐萤火。

转身,想迅速离去。

谁知,他早已经看见,翻身下马,几步就拦住了她的去路。笑道:"娘子,为夫我回来了,你不欢迎我吗?"

看见他眼中戏谑的目光,原本的满腹的委屈也渐渐化作酸楚之味:"公主府的玉琵琶可好用?《郁轮袍》,公主可喜欢?"

他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得无比欢悦,下一秒,已把她拥入怀中:"玉琵琶虽好,可并无知音人来听,《郁轮袍》太幽怨,改明儿我给你谱个好听的曲目,只弹给你一个人听,可好?"

她笑出了眼泪,拳头用力捶在他胸前:"你这混蛋,还知道回来啊?"

那日,阳光璀璨,万物复苏,人间四月天,美好到让人沉醉。

如果。

如果时光就这样停住,多好。

如果,漫长的一生,凝聚在这一刻,多好。

也许,崔氏太幸福了。

幸福到让老天也嫉妒。

就在她为王维生第二个孩子时,因为难产,一尸两命。

临终前,她握住他的手,太多的不舍,太多的无奈却说不出口。他只是掉泪,颤抖的声音让他咬破了嘴唇,鲜血直流:"听……听我说,不要离开我,我最怕孤单,我不能没有你……"

"相公……对不起……你……你一定要活下去……找个知音人……不要再念着我……"

崔氏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直到全没了气息。

那年,公元731年,王维31岁。

她走后,他渐渐无心仕途,带着他们的孩子,开始了自我放逐的日子。

他知她不喜欢他饮酒,喝醉了没有她的醒酒汤。他便从此滴酒不沾。他怕她生气,再和皇家公主有所牵扯,他便辞了官,离开长安。游山玩水,吟诗作画。过起了隐居的日子。

他知她喜欢红豆,他便在所居之处遍栽红豆树。他常常会在树下,喝茶,抚琴,作诗,绘画。

仿佛,她还在一样。

直到有一天,他去长安拜访老友,途中遇到一名女子,女子雍容华贵,美丽温婉,只是眉宇间愁云惨淡。

只见她端着酒杯,走到王维面前,笑得何其讽刺:"听说,你就是王维?今日一见,不见得如传闻中那般丰神俊朗,宛如仙人,只不过是一个糟老头啊。"

她是太平公主,万千宠爱在一身,只不过,跟他一样,失去挚爱,从此只是个红尘散客,得过且过罢了。

一瞬间,心底有一股痛意涌进眼底,化作滚热的泪水落下。他忍不住端起酒杯,人生的最后一次,他只想醉一场,这次过后,皆成过往。

"对,我是王维,一个红尘的失意之人,公主,失礼!"

太平愣住了,久久回不过神,他真的是王维,那个只活在百姓口中的天才诗人,她真的见到了,何其有幸呢?

她夺过他手中的酒杯,笑道:"嗳,不必如此,不要为我破戒,醉了,没有她亲手熬的醒酒汤了!"

他与太平,就这样成了莫逆之交。

他只在长安待了短短一年,便要离开。

太平送他,看见他头上已经生出缕缕白发,不禁有些心疼,她道:"何时再来长安?"

他淡笑不语,也许很快,也许……永远不回来了!

他笑着示意太平伸出手来,在她的掌心放上一颗红豆,对她说:"等它长成一棵大树时,或许,我就回来了!"

策马红尘,王维终于辜负了公主的一片真情。

他知道,他不得不走了,因为只差一步,他又将陷入爱情,况且,一个心里装满驸马薛绍的公主,他爱不起。

也,不敢再爱了。

许多年以后,埋在皇宫深处的红豆树终于发芽。结出果实累累,红灿灿的一片,美丽极了。

而身处政治漩涡里的公主终是香消玉殒。

已经到暮年、一头白发的王维再来长安时,一切都物是人非。

当年,太平一直跟自己讨要诗作,他曾多番推诿。

直到失去之时,才懂情真意切。

《相思》迄今为止,没有人知道王维是为谁而作,有人说,是为好友李龟年,不关乎情爱,有人说是为太平公主,有人说,只为他一生挚爱的妻子崔氏而作。

不管为谁,这篇千古名篇,一经传唱,便已成绝响——

            《相思》
                  ——唐.王维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颉,此物最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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