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那堤的尽头,看着江水,在太阳底下。对岸是青山,远处有大桥,眼底下是在鹅卵石床上荡漾的水波。一切是这么的惬意。方才,在走向这个尽头的时候,有一艘挖沙船卸完了它运载的那些卵石,正离开岸边,顺着江水,向远方驶去。今天刮的是东风吧?船尾的那面红旗,笔直地伸展着。那船和这水,完美地组合在一起,构成一幅美妙的图画。
我们是为了找好看的石头,来到这个砂石码头的。她们嘴里时不时地会冒出一个词:玉化,那是指一块石头,朝着玉石的方向,生长得够好。像她们一样,我也喜欢捡石头;又或者,她们也像我一样,一旦来到这太过丰盛的石头堆近旁,因了选择得太过多样,反而失去了拾取的兴趣。来到这码头,来到这江边,那江水之中的那横着的堤,吸引着自己。
停在了堤的尽头,看向水中的那些卵石,觉到它们静静地待在那里挺好。每一颗单独的石头,都没有显现出太过美丽的身形,它们组合到一起,在上面托着的轻轻荡漾的江水的衬托下,显现出一种整体的静美。也许,对于这些石头,最好的欣赏,就是来到它们的身边,静静地看着它们。不带走一颗石头,只让自己的心思,在面对的时刻,沉浸其中。
蹲坐在石头堆中,看着近前的江水,看着那些石头,在将要和它们说再见的时候,忍不住还是伸手,在地里捡起一颗来,又捡起另一颗来,像留着纪念,要把眼前整个的画面带走。捡了三两颗小石子,放进口袋里,循着堤和水交界的那沙土往回走。那沙子已被晒得干干的,显得那么细幼。那静静地躺在沙子上的石子,显得那么优雅,一幅流动的画?
在那走过的沙土的短浅的旅程中,捡起了一颗又一颗的石子,到口袋无以容纳的境地。再捡起扣在沙土上的一个头盔,将它做了用来盛放石子的容器。再拾取了一些,就径直地往回走去,不再留意脚下的石子,更多地在偶尔停留下来的时候,将那江水打量,将用以垒砌这堤的石头堆里冒出的一朵小花端详,小心然而欢快地走着,那是说再见的礼仪。
在来到这个码头之前,我们在路边的一堆卵石边上停下,在那石头堆里,搜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拾取了好些的石子。这个码头大概有几十个那个石头堆的规模,那又怎样?在来到这码头之前,她们的预设是:在这码头可以或者说容易找到好看的石头。在来到这码头之后,经过更多时间的寻找之后,她们的结论是:精品总是很少,遇见与否只是缘分。
在路边的那一堆石子处,我和她们一样,将视线投向了眼前的石子。阳光是这么的足,将皮下的油脂融化。石子堆里有一只蜈蚣,很大的蜈蚣,在不停地游走。时而隐没在石子底下,时而显现在石子上面。它在搜寻着什么呢?它要去向哪里呢?这些个疑问都在阳光下冒出来。或许,它也像我们搜寻自己中意的石头那样,在搜寻着它没有注定的缘分。
我们每一个,在这砂石码头,拾取了更少的石子,较在那路边的石子堆。我们在那石子堆边上勾头探视的模样,就像是几个贪玩的小朋友,又像是几个贪图宝藏的成年人。她们三个去到了石子堆的顶上,她们的头顶是湛蓝的天穹,以及点缀在那天穹中的朵朵白云,有一棵大树的冠在她们的身后显现,树冠伸向那些白云,那是在那见到的最美的画面。
坐在屋外的地坪上,任夕阳柔和地照射着。有一位妇人,是我们该称着舅妈的,八十多岁了,她给自己讲了一个故事,关于她先前那次大难不死的摔跤。那一天,她在屋前伺候着她养的那些蔬菜,那块地里有一个铺了水泥板的大坑,她就站在其中一块水泥板上,用力敲打着什么,那会地坪上还有其他三四个人也在。就那么着,她猛的一下掉进了那坑。
因她脚下的那块水泥板意外地断裂。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如今她走起路来,只显现出些微的瘸,几乎看不出来。她的右腿打了钢板,少了力气,在从椅子里坐着的姿态转换为站立的姿态,她得靠双手用力。她说话的声音依旧洪亮,她的笑脸依旧灿烂。这一次,她对那摔跤做了追述:那一天是九月十九,观音菩萨的生日,她刚去庙里上了香回来。
她说摔那一跤,是菩萨对她的庇护。这有双重的意味:若不是菩萨保佑,她大概当时就把小命摔没了;若不是菩萨保佑,她大概后来不会这么珍惜生命,珍惜活着的每一天。她说她从电视上学来的,哪怕明天没有饭吃,今天也要快活地活着。不管是她这次学到的,还是先前就学会的,她在日常的点滴之中体现出来。这不,地坪的那头正走来一位老太。
她看到了,站在那里,面向对方,迎候着对方的来到,等对方来到近前,她迎了上去,拥抱一下,手牵着手,两个说一会话。那位是住边过的一位邻居,回来临时办点事,一会就要走,那位和她别过,她叮嘱对方下次一定要来玩。这不,地坪的那头正走来一位老太,身穿一件大红的长裙。她看到了,站在那里,面向对方,老远就笑着挥手喊着花姑娘。
花姑娘笑嘻嘻地来到了她的近旁,她和人家手牵着手,往她家的屋前走去。花姑娘是来找她玩的,她们两个坐在那里,她的手头在纳一双棉拖鞋。两个人打着讲,她们说花姑娘的听力很差,很多话听不到的。她还是在时不时地讲着什么,花姑娘还是在时不时地笑着应和。我就是在走过去,和她们两个坐在一起的时候,听她讲起她那天摔跤的前前后后的。
后来,我在外面转了一圈,又来到了她的身旁。这会花姑娘已经离去了,剩她独个在那。两个人坐在那里,夕阳因为建筑物的遮挡,已经照不到我们的背,我们聊着家常。她有三个儿子,三个各自有一个女儿。她说她的一个孙女去了日本工作,这个孙女是去年毕业的,今年年头去了国外的,那边的福利好,工资不是很高,这个孙女又聪明、又胆大。
她说她的一个孙女在北京读书,毕业后就留在了北京工作,这个孙女学的是文科,干的是电视剧编剧的活,比前面那个孙女高三个年级,那个学的是日文,干的是计算机软件。她说最小的一个孙女在南昌读书,想要考军校。她说她的两个女儿比三个儿子要强一些:一方面是日子要过得好些,另一方面是给她生了重外孙。她说她没有孙子,说了几遍。
天有些暗了,她说要去蒸饭了,我们才各自起身。站在她面前,祝福一句:快活每一天。她有些疑惑,再说一遍,同时竖个大拇指,她这才像是领会到了,脸上堆起了笑。后来,我们饭后茶余,聊起了她的那个在北京的孙女。她们说那孙女和她的奶奶是闹翻了的。起先,一个说是她不对,不应该对奶奶这么绝情的:电话也不接,更不要说上门来拜访。
后来,另一个说不能怪她的:有一次,那会她还在实习,提了一些东西来看奶奶,奶奶就在她面前数落已经和她爸离婚的妈妈。不单是奶奶一个,还有当时在场的众多的她爸爸这边的亲戚,一个个开腔,就像是要她脱离开那不近人情的她妈妈、投靠到她爸爸这边来。那一次的场面究竟如何,我们无从知悉,那一次她哭着发了誓:再也不进这个家门。
这故事,让自己唏嘘不已。后来,听到另一个故事,也是关于家长里短的:儿子周末回到父母之家,大意是陪陪爸爸妈妈。他独个回家的,没有带爸爸妈妈看重的孙子回来。他妈妈和他老婆的关系,历来因为这孙子的养育而紧张。这一次,妈妈跟他说:你回去吧,不用在这待着。妈妈跟他说:我们要出去打麻将。她们两口子还真就出去打麻将去了。
把儿子一个留在家里,等她们回来,他还在。他妈妈这次没有给他好脸色看,他妈妈跟他说了:你老婆不在,你都不能把我孙子带来?他妈妈的话里,大概直白或者隐含地说出:你怎么这么没鬼用?!听着他妈妈讲述这故事,忍不住冒出一句: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说?你这样说,就像挥一把双刃剑,伤了你儿子,伤了你自己。这故事,让自己唏嘘不已。
有一天,这个儿子长大了,会更痛惜这个妈妈,但这个妈妈欠她儿子一个又一个道歉;有一天,这个孙女会原谅这个奶奶,但这个奶奶欠她孙女一个又一个道歉。我们能够深深地伤害到的,从来只有身边最亲近的人,尤其是自己。恰恰相反,对于身边最亲近的人,包括自己在内,我们应该做到的只是无条件的爱,那是一种付出,不讲求任何回报的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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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惠来,完成于2020年11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