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周若庄/李卓吾（安川注）

　　明德本也，亲民末也，故曰物有本末。又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身不修不足立，不能立者不可以位，虽庶人当乱，况天子乎】苟不明德以修其身，是本乱而求未之治，胡可得也。人之至厚者莫如身，苟不能明德以修身，则所厚者薄无所不薄，而谓所薄者厚，无是理也。故曰未之有也。今之谈者，乃舍明德而直言亲民，何哉？不几于舍本而图未，薄所厚而欲厚所薄乎！意者亲民即明德事耶？【此著大学云“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处，将二在比浑而语也】吾之德既明，然后推其所有者以明明德于天下，此大人成己、成物之道所当如是，非调亲民然后可以明吾之明德之谓也！

　　且明德者吾之所本有，明明德于天下者，亦非强人之所本无。故又示之曰“在止于至善”而已。无善无恶，是谓至善，【行所当事，非以要善而自美，非以成誉而自伐，理以为合之，弗然而心将慊恨也。所不当事亦然。故谓之无善无恶，此发于理而去于外也，故谓至善。籍善恶之过理，非好好色也，非恶恶臭也，所谓自欺也者】于此而知所止，则明明德之能事毕矣。由是而推其馀者以及于人，于以亲民，不亦易易乎！【不为勉强逾当之进力，水可就下，故曰易也】

　　故终篇更不言民如何亲，而但曰明德；更不言德如何明，而但曰止至善；不曰如何止，而但曰知止；不曰止如何知，而直曰格物以致其知而已。所格者何物？所致者何知？盖格物则自无物，无物则自无知。【不知物，故欲格也】故既知所止，则所知亦止；苟所知未止，亦未为知止也。故知止其所不知，斯致矣。予观《大学》如此详悉开示，无非以德未易明，止未易知。故又赞之曰：人能知止，则常寂而敞也，至静而无欲也，安安而不迁也，百虑而一致也。今之谈者，切己自反，果能常寂而敞乎？至静而无欲乎？安固而不摇乎？百虑而致之一乎？是未可知耳。【如知所止，已然为知也，尚焉止乎？故所谓欲止者，以不知为目则已矣。即欲审果然止否，则自衡于《大学》旨意间得不】

　　奈之何遽以知止自许、明德自任，而欲上同于大人亲民之学也！然则颜子终身以好学称，曾子终身以守约名，而竟不敢言及亲民事者，果皆非邪？果皆偏而不全之学耶？【非不全也，知所本而务，弗求乎空端也】

　　世固有终其身觅良师友、亲近善知识，而卒不得收宁止之功者，亦多有之，况未尝一日亲近善知识而遂以善知识自任，可乎！【观今世亦多矣。向有云欲立天心民命，垂绝学太平者。然叩之，则天心、民命、绝学、太平，壹不可具语。斯所谓大言自任也】

【此言知所言之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