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五月,爆烈的阳光将长了七个多月的麦子催成金黄色,农人趁着阴雨未到之际起早搭黑收粒归仓。正谓火麦连天,龙口夺食。
收过麦子的土地余肥犹旺,不能闲着,得将过冬的菜蔬尽快植上。让它吸收阳光,汲取养分,秋收冬贮,好在北方漫长的寒冬里能有贮藏的绿色来满足口舌之望。
太阳依然很辣,卖苗儿的挑着笼担走村串乡,最多的是莲花白,苗儿不贵,三块钱就能买到五十苗,三四口人两把已足够了。
趁着午后,太阳渐渐下山之时,女人拿了小铲挖了窝子,将细嫩还只是淡青的苗子植入前几日已偷空翻的一片子生茬子地里,男人从河里挑来水,一窝一瓢,水渗地太快,男人有的是力气,一担接着一担担,一瓢接着一瓢灌,直至水再也渗不下去了为止,饱饱地了,根儿也淀地实实地了。
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女人用锄娃和了窝子,男人掰下好多梧桐叶子,一窝一片,给苗儿打了伞,晚上揭,早上盖,三四天过后,苗儿已适应了从温棚到露天的过渡了,才作罢。
男人又帮女人在莲花白地旁种下一片红萝卜,吃了一碗女人用磨的新麦擀的长面后,女人把男人送到离屋不远省道的大桥上,上县的十几趟班车会从桥上路过。
男人不想叫女人太累,总在收种的时候撵回家帮忙,回匆匆,去亦匆匆,女人有些不舍,男人也有些不舍。只剩最后一趟班车了,他俩在桥头说了好几趟班车的话了,男人得走了。
男人走了,女人整晚都睡地不太踏实。
虽然麦子收了,菜苗也栽上了,可地里的活实在多,这儿一把,那儿一摊的。反正也是睡不着,女人就趁着一早的凉快早早起来下地,干着活,看着苗子泛绿泛油,心就能慢慢平静了。
女人最会照顾庄稼和菜蔬了,这些,她拿手。用心照顾好了,一家人就能吃着舒心,逢假逢年节的时候每顿也能多做几个菜。这或许是女人能给家人团聚时最朴实的想法。
太阳高晃晃地照射着土地,也照射着莲花白与红萝卜,墒不是太好,女人一早一晚避了暑气,依然从河里挑了水一瓢一瓢一窝一窝地浇。
菜蔬缺不得水,缺了,干茬茬地,没了油润劲。亦缺不得肥,先后施了两次农家肥,选择的档口正是能吃上劲的时候,这样,肥力不会断茬。
日子一天天地过,女人的细心与勤快终不会负了菜蔬,菜蔬亦不会负了女人的期望与念想——这期望与念想,是每一位守家务农人在夜晚,盼夫盼儿女归来的久久不能冲淡,反而更加浓烈的煎熬。
煎熬虽然太久,但时日已将近霜降了。历了漫长的夏秋,莲花白已从瘦弱的小苗一层一层卷地像个皮球瓷瓷地了。女人知道,母亲每每的言传身教她不会忘:经了霜的莲花白腌制的咸菜才不会过早坏掉。要吃长长的一个冬天哩。
霜,终是降了,已从前几天薄薄的一层变地厚实多了。是时候起获了。
起获的莲花白剥去浮叶,掂在手里瓷嘟嘟沉甸甸地。女人洗净了菜刀,她爱切大片片,每个只切七八刀就行,水里淘干净,放在竹筛上沥干水份。
女人感受着午阳的温暖,嗯,明早肯定又是厚霜。
晚上,离睡还早,女人将沥干水份的莲花白片片倒入蒲蓝,撒上食盐,轻轻拌匀,母亲没交待过几斤几两,盐的量凭的只是感觉。
盐重酸地慢,口感亦会发涩。盐轻酸地快 ,却容易发软发烂。这感觉来自以前帮母亲腌制加上嫁人后这些年亲手腌制的自信罢了。
当晚睡的确是踏实。一早起来,屋外的霜真真是厚,是呀,头天太阳一焦,第二天霜肯定厚。腌咸菜要用霜水,这霜水可不是霜化掉的水,是要趁着厚霜早早挑了河水来用。霜厚,气温才低,水中细菌也跟着少了。
挑回了霜水,女人把留下的几颗未切的莲花白压在缸底,又放了一些小的白萝卜与洋姜(她的男人爱吃这些),这时是要把昨晚拌好的菜片片一层一层放进去压实了。这中间女人会放些姜片、红萝卜片、芹菜段,出味也能配色。
倒入霜水,最顶头女人又把去年压菜的石头搬上来压上。村上有人告诉她,放菜的时候可用棒槌捣实,也可熬些调料水倒上。女人不这样做,棒槌捣的菜不脆容易坏,倒了调料水菜容易发黑。
她才不听她们的,那是没有耐心妇人干的事。有耐心是多好的事情呀,正如缓历的四季一样,轮回中总会有期望与收获的东西。
缸顶头的石头一天一天往下沉,女人又往上加了些菜添了些霜水,已是满满一缸了。够了,足够一冬了。
看着满满一缸又红又绿的腌菜,女人就想起了男人说的糊汤就腌菜给肉都不换的话了,耳边似乎就有了男人嚼菜时磕蹭磕蹭的声音了。男人牙口好哩。
腌好的菜,还要隔几天用干净的筷子来回搅动搅动,不然卤水面上会泛起一层白花,容易坏。
女人在搅动的时候,她的心也跟着动了起来,脸上亦泛起了一层笑意:男人,快回来了!回来了,菜就酸了!
这不,男人的电话来了,腌菜酸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