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中秋时节破晓时分,山间清爽的空气中裹挟着阵阵桂香,地上散落着零星的金黄色桂花,草叶上还驻着滴滴晶莹的露水。此时,半山上的寺院里传出阵阵悠扬的钟声,震荡在层层山谷之中。此时如若站在院门前便可看见半天星辰半天晨光中,寺院似乎就是那一道天地间的晨昏线,还未完全消散的银河繁星配合着熹微的晨光,让这座寺庙似只应出现在梦境之中一般。
吱~呀~ 像是打开了尘封了许久的院门,一个小和尚从门缝中探出光秃秃的脑袋,两只手捉着一扇木门,把它缓缓打开,然后拉开另一扇。站在大开的空门前,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低低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再缓缓地吐息,等他再次睁开眼时,漆黑的瞳孔狡黠地转了转。突然看到前方阶梯下的花台旁好似有一人瘫坐,急忙翻出院门,来到那人面前,“阿弥陀佛,施主为何坐在此地?”这人身上发出一股酸臭的味道,浑身衣物破破烂烂,身上更有一片片的水渍,看上去很是落魄。
那人凌乱的发丝零零散散地落在脸庞上,脸上尽是污斑,看不出肤色,只唇上是毫无血色的苍白。“施主?你可是遭遇了什么变故?身体可好?”小和尚脆生生的声音中充满了急切。终于,那人缓缓地睁开了满是血丝的双眼,望向小和尚,点了点头。小和尚虽然在和他对视,但是却总觉得他的眼睛望向的是自己身后很遥远的某个地方:“施主,你且在这儿待着,我去给你找方丈!”说着起身便要走,可刚刚起身,却感觉自己被什么拉了一下,连忙回头看了下,竟是那乞丐抓住了自己的衣角,看向乞丐时,那乞丐摇了摇头,然后拄着身下的树枝,挣扎着起了身,再望向小和尚点了点头,终是开了口:“麻烦小师傅引见。”声音就好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一般。小和尚点了点头,牵着乞丐的手便向着寺院走去。
一路过来,遇见不少僧人,都微微驻足,竖掌胸前,微微点头,然后继续自己的课业,在经过大雄宝殿的时候,乞丐顿足,转过身来朝着佛陀的丈六金身,撑着树枝缓缓跪下、三叩首。小和尚站在旁边,在乞丐起身时,隐约看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不觉恍惚了下。等他回过神来,乞丐已经撑着树枝站了起来,静静的站在那儿。 “只是后背依旧是佝偻着的”小和尚心里这样想。然后会意地点了点头。继续拉着乞丐的手向方丈的居室走去,只是眼中的神采却不似引路这般安静,走着走着嘴角就不自觉地翘了起来。落后一步的乞丐是看不到这一幕的,随着小和尚一步步挪着步子,那眼中的神色逐渐模糊了,好似成了行尸走肉一般。
到了方丈的居室,小和尚去敲了敲门,却发现无人应声,再敲了两次仍是无人应声后,便在门口脆生生的开口道:“方丈,有一位施主想见你。”说罢便不再出声,缓缓转身侧立在门前,如此站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仍旧无人应声,小和尚侧脸看了看乞丐,发现他竟是一直拄着树枝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便从门口离开,来到乞丐身前:“施主,方丈可能现在正在修行,不知什么时候能够醒转,您可先随我到偏房,清洗清洗身子,用点斋饭。”乞丐低头看了看小和尚,提了提嘴角:“谢谢小师傅的心意,不过小子还是在此候着方丈,就不烦扰小师傅了。”说罢缓缓伸出空闲的手竖立胸前,微微欠身。小和尚双手合十,还礼之后便自己先行离去了。
乞丐在门前定定地站了一天,清晨小和尚为他拿来了三两个馒头和一瓢泉水,乞丐道谢之后,顺着树枝慢慢坐到地上,请小和尚慢慢倾斜水瓢,双手掬着流下的水送到嘴边慢慢饮了几口,再次道谢之后就站起身来,婉拒了小和尚带来的馒头,继续在方丈门前一丈开外站立。中午亦是如此。
转眼已是夕阳西下,火红的晚霞洒满大地,远处的山林蒙上了层层赤纱,半山上渐渐风起,吹动着高天上雪白的云层,拨弄着树上的被晒焦的枯叶,也不时撩起那人形木头上的破碎的布条。半山林中开始响起了虫鸣,蝉鸣渐渐凄凉起来,高天的赤霞再挡不住满天的繁星,占据半天的星星开始闪动着光华,照着这满是阴暗的漆黑的牢笼。
“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苍迳秋高,对月枕松根,一觉天明。认旧林,登崖过岭,持斧断枯藤。收来成一担···” 在赤霞即将全部消散之际,乞丐所立居室后传来一阵歌声,登时,乞丐猛地转身,手中的树枝来不及跟上直接掉落在地上,乞丐因此也跌倒在地,此时看见一个光头老翁身着补丁素袍,担着两箩筐菜叶徐徐走来。正巧听到“收来成一担”,当即应道:“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无些子争竞,时价平平,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老翁微惊:“小子有些门道!” 乞丐双手作揖,微微躬身:“小子,见过方丈。”老翁惊奇更甚,倒也不再做解释,把野菜放在庭中石磨上,领着已自己站起身来的乞丐进了居室。
老僧把乞丐引到木椅上坐下,点上油灯,拿起衣架上的袈裟披在身上,倒了一杯凉水递给乞丐: “施主贵姓啊?”
“免贵姓风……风满尘。”
老僧挑了下眉:“风?我倒是知道一个姓风的男子,据说学富五车,风流蕴藉。如今已是好些年未再听闻他的传闻了。”乞丐缓缓吐了一口气,却不答话。
老僧似未察觉丝毫异样,继续道:“这已是好久之前的事了,不提也罢,施主哪里人?” 乞丐听了微微摇头,神色落寞,并不答话。“施主不愿提及便罢了,施主所为何来啊?”老僧从补丁素袍上摘下一片绿叶,放进口中咀嚼。
“我为出家而来。”乞丐说到,双眼无神地盯着桌上的茶杯。
“这是为何,这万丈红尘却留不住施主吗?”老僧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继续说道,“寺中不少小僧可对外面向往得紧啊!”
“世不留我而已,家人仙去之后便再无归所,只想找一个遗世独立之地走过余生而已。”乞丐长叹一声,眼中满是落寞。
“哪儿有什么遗世独立之地?天下青山莫不一样?”老僧一拂衣袖,叹道,“若是如此,施主便下山去吧,本院并非遗世之地。”
“小子···”乞丐顿时张口结舌,“小子只想寻一清净之所,如今内心创伤而不得治,痛感彻骨也总不绝,期许先贤可指明路与我,洗去铅华,弃了这翻腾的凡心。”
“既是如此,你便暂在寺中住下吧,先得俗世弟子之称,明日晨课之后我便与你剃度,待得日后如若苦痛尽去,自行离去便是。”老僧说到,“知明,你且带来施主下去清洗,叫慧叶给其布置今后的功课。”
“是,方丈。”门外脆生生地应道,然后推门而入,正是今早那个小和尚:“那施…弟,你跟我来吧。”说罢牵着风满尘的手便往屋外走,刚出门便用手拍了拍胸口,吐了下粉嫩的小舌头,咕哝道:“师傅怎么发现我来了的?”语罢,引着那自称风满尘的乞丐走开了去。
老僧在房中,站在桌前,手里握着先前递与乞丐的竹杯轻轻摩挲着,熄灭了油灯,踱步到窗前,盯着满天星辰渐渐出神,末了,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气声:“风满尘……”
这是一个风雪交加的深冬时节,一个朴素的院子除了堆积的雪之外,就三两株腊梅傲雪而立,淡淡的腊梅香味在刺骨的寒风中格外清新。庭院中有一个裹着兽皮大衣的男人焦急的踱步,不时望向旁边的厢房,那房里不时传来女人的啜泣,和着几道焦虑的催促声。如此过了半刻钟左右,随着一声声嘶力竭的大叫,房中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声,一位侍女装饰的人急急忙忙的跑出来:“老爷老爷,夫人生了,是男孩儿!”男子没等侍女停稳便奔向屋中。
男人坐在床前,握着女人的手放在唇前不断亲吻:“好了好了,挺过来了,是个儿子,你放心吧,好好休息。”那床上的女人紧闭的眼皮颤了颤。男人从接生婆手中接过睡着了的婴孩,贴了贴他的脸,放在了女人的身旁:“我们的儿子就在这儿,你放心歇息吧。”说罢,轻提了一角棉被,把婴孩放了进去,接着把女人的手顺着放进棉被,搂住婴孩。女人苍白的唇角缓缓上提,有一滴眼泪兀地从眼角蹿出,划过素洁的脸颊。男人伸出手拭去那滴泪珠,缓缓起身,眼睛不曾离开女人,抬手招了招,吩咐接生婆和侍女下去。自己去墙角拿了一块木头添在屋内的火炉上,靠床坐了下来,静静地盯着两张安静的脸庞……
此后过了一旬,男人搂着女人走进祠堂里,点燃三炷香,对着先人的灵牌说到:“风家的列祖列宗,我有后了,希望先辈们在天之灵护佑我儿。”语罢,将手中的香插入香炉中,拉着女子在灵台前的蒲团上跪下,拜了三拜,接着在台前的香火盆里放上一摞纸钱。火势越烧越旺,细小的灰屑带着火星在空中翻腾,有一整的大块灰烬随着热流缓缓上升触到了供台上的利剑,又被吹到了窗户外,落在了腊梅树下。男人立时惊觉,眼中神情紧张,激动地转头对妻子说到:“先祖给我儿赐名了!!!”循着灰烬的轨迹略微思索,念道,“利剑锋出万难阻,落英纵谢旧护木。我儿便叫风剑英!”说罢转向灵位,拱手弯腰:“谢列祖赐名。”女人杏眸微眯,满脸笑容地看着男人,随后移开目光,“谢先祖赐名。”低声轻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