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旧事
憾,
是底味。
不要道歉,
要勇敢,
且悉数珍藏。
一九九九年农历五月,上海。
按照旧俗,小孩过六岁生日要置办酒席,宴请乡邻好友,为小孩祈福。显然,林家没有这个打算,奶奶说加几个菜大家一起吃顿饭就行了。林冉眼巴巴望着爸爸,他却避开了,一门心思捣鼓那堆破旧电器零件,耳边似乎又响起老太太的话——林家要的是孙子!
他是家里的独子,老人的要求,他没觉得过分。传宗接代本就是天经地义,他们都没错。所以从林冉记事起,妈妈就一直在喝药,也常常因为喝药的事和爸爸吵架,而奶奶拉长的脸上从未有过一点好脸色。林冉不懂,奶奶,不也是女人么?
“老林,冉冉上学的事情不能再拖了......”林宏民只是闷头吃饭。晚上,妈妈把林冉搂在怀里:“冉冉,我们去外婆那里上学好不好......”
藏在绿荫深处的梅村,连空气都是香甜的。
外婆头一晚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温馨干净的小床,给林冉的新衣服——叠放得整整齐齐,被子上绣了小朵的花,可爱的小枕头......
林冉坐在外婆身边的小板凳上,一双眼睛盯着外婆。看起来,外婆是和奶奶不一样的老人。外婆低下头看她,两道月牙一样的眼睛便弯成了一个笑脸,她端起一盘菜,用另一只手一把抱起林冉。林冉两只小手环着外婆的脖子,忍不住嘟起小嘴凑到了外婆的脸颊上,满屋子便都是外婆的笑声了。
吃过晚饭,爸爸来电话催妈妈回去。车窗外,林冉冲妈妈挥着手,妈妈放下窗上的布帘,心里一阵酸楚。母女两个就算道了别。
从车站回家的路上,林冉拉着外婆的手走在田埂上,蹦蹦跳跳,像只小蝴蝶。快乐满到嗓子眼儿的时候,哪里还藏得住。
隔天清晨,外婆在门前的台阶上给林冉扎小辫子,外婆的手那么轻那么轻,她眯着眼睛都要睡着了。这时从隔壁人家走过来一个小男孩,眉目清秀,背着小书包。“穆穆等一下,一会儿领着妹妹一起去上学......”外婆说完进屋去给林冉拿书包。
那是第一次见面,他比她大半岁。万籁俱静的早晨,有远处的鸟鸣和早起的炊烟,还有他——他低着头站在那里,地上一颗小松果在他脚下来回跳着舞。
从那以后,徐穆每天都要带着新来的小邻居走过田埂,穿过林荫。两个孩子拥抱了冬天的暖阳;淋过了春天的绵绵细雨;听过了夏天的蝉声,闻过了傍晚的悠悠稻花香。林冉最喜欢的是秋天,满山的梧桐树,树树金黄,裹满阳光。
百无聊赖的黄昏,林冉写完作业一个人在村子里闲晃,她远远听见有人在哭,夹杂着摔碎东西的声音。这只好奇的“小猫”心砰砰地跳起来,寻着哭声走去——昏黄的灯下,一个小男孩趴在板凳上,他身后站着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踉跄着解下了腰上的皮带,寂静的夜幕里,皮带在他小小的身体上发出哀鸣一样的鞭打声,他紧咬的嘴唇几乎渗出血来,眼睛里的肃杀令人窒息......一旁的女人头发凌乱地瘫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林冉认得他——她的同班同学林卓昊,忽然,他大叫一声:“滚啊!臭丫头!”她最后只看到那双充满红血丝的怨毒的眼睛,她大哭着往黑暗里逃窜。
第二天,不知道为什么,班里所有的同学都在讨论林卓昊,说他爸爸昨天喝醉酒打死了人,他妈妈也不要他跟别人跑了......林冉想起昨晚的一幕幕,她趴在课桌上,一双手拼命捂着耳朵。这时,林卓昊突然出现教室里,脸上还有一条红色的血痕,所有人都安静了,大家看着他收拾完书包往教室外面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分明是在怒吼:“林冉!你这个臭丫头!”
放学回家的路上,林卓昊从路旁的小树林里冲出来,像一只发疯的小豹子,一把揪住林冉的头发,手上还拿着一根皮带,嘴里凶狠地骂着脏话。林冉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小孩儿们,许多被吓跑了,几个胆大的远远地站着,一双双眼睛乍一看还是还是纯真的。林卓昊举起皮带,他们便立即用小手捂住了眼睛,两根手指间不忘留着一条缝。
“林卓昊!你别欺负小冉,不许欺负她!”林冉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徐穆像个小英雄一样冲过来,一双手死死抱住林卓昊:“小冉你快跑啊!”一声狂吼打破了沉寂,......林冉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等她再回头,徐穆已经倒在了地上,脑袋旁边的石头在流血......
那天之后,徐穆住进了医院,林冉也一直躲在房间里,死活不愿意去上学。
后来,妈妈把林冉接回了城里。
一别两宽
再见到徐穆,是在高中的开学典礼上。校长说:“请优秀学生代表——徐穆,发言!”他便在万众瞩目里走上了主席台,她远远地看着他,还是熟悉的眉眼......
她想起几年前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外婆的丧礼上——下葬那天,下着大雨,所有的人都走了,她却死守着不肯离开.......再后来已经是第二天了,一睁眼,就看见徐穆眨巴着那双明亮的眼睛,直盯着自己。隐约听见大人们在夸他——“穆穆长成小小男子汉了,那么远把妹妹背回来......”她高烧还没退,迷迷糊糊地又睡过去了,那之后便没再见面。
周五的下午两个人都没有课。见面的时候,彼此相视一笑,他们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说起四季如画的梅村,后来又提起各自的生活......
“......我爸妈六年前离婚了,他们早该离婚的......听我妈说他又再婚了......不过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林冉低着头,说话的时候,一只手扯着另一只手上的倒刺。徐穆伸过手去,摊开的手掌里是一颗山楂糕。
她看了一眼,没有伸手去拿。从前她爱吃的山楂糕,是外婆整宿没睡熬出来的......想起外婆,她几乎要滚下泪来。
他把手缩回去,脸上微微有点窘迫。本来想告诉她——后来他们也从梅村搬走后,妈妈回了安徽老家。他留在上海上学,住在上海的婶婶家里。前几年,妈妈终于再婚了,叔叔是个善良的人,家里还添了一个小弟弟。自从爸爸过世后,他从未看到妈妈像现在这样幸福......现在,他觉得满足......这会儿看见林冉眼睛通红,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天边的云兀自舒卷,他安静地坐在她身边,听她断断续续说了一下午。不知道多年以后,促膝长谈的人还是不是彼此?或者还能不能记起从前谈天说地的黄昏,还有黄昏里的人。
后来,林冉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的街头,每次看见身着素色校服的男孩女孩,她都忍不住驻足。她这一生最平静最安心的日子都留在高中了。
二零一二年,林冉和徐穆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两个人激动地对着电话聊了一整晚。
徐穆的升学宴要在安徽老家办,他第一个邀请她,她最初是拒绝的。那种虚假热闹的场面,人人都是笑面虎,只会让人无所适从。可看着他殷切的眼神,她还是点头答应了。
同行的男生叫宋榆阳——个子很高,长了一张冰山刻的脸。他是徐穆婶婶家的儿子,和徐穆同岁,两个人从小就如亲兄弟一般。跟在林冉身后的是米乐——比其他三个人小两岁 ,是林冉的好朋友也是邻家妹妹,她们两家只隔了一个过道,米乐十岁那年,她妈妈过世了,林冉搂着她,看她哭了一整天,自那以后,到哪儿都要黏着林冉。
汽车开进了小城的车站。烦闷的天气,车上开始吵嚷起来,说不清的味道混杂在汽油味里,有人用手捂住了口鼻,也有人打着呵欠、伸着懒腰,窸窸窣窣地拎起大包小包,身子侧向一边,一只脚伸到了过道里,只等着司机将那一脚刹车踩到底了。
林冉有些晕车,从车上下来,两腿发软,几缕凌乱地头发贴在额前,脸色惨白。
“小冉,你坚持一下,我去给你买晕车药。”徐穆看着她。
榆阳向外看了一眼,骄阳似火。“哥,你们在这边等着,我去买。”榆阳向来护着他哥哥。
“那谁......我去买零食,等我一下。”米乐叫住榆阳,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一张脸绯红。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远了。
这时,徐穆的手机响了,“林叔叔,我们在站台这边,你过来吧。”
林冉倚在座椅上,逆着光,迷迷糊糊地看着走过来的那个人,从一个看不清的黑影到清晰的脸——那个人,四十多岁,挺着肚子,油光满面,典型的发福的中年男人。爸爸!她一眼认出他,忘记了欲要裂开的头,猛然站起身来,天旋地转,还好一把抓住了椅背,这才站稳。
徐穆看她站稳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先开了口,“小冉,这是我林叔。”
“林叔”他这样叫他?那时她嘴角分明是冷笑。
“冉冉......你......你怎么在这里?”林宏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躲闪着。
徐穆还在疑惑,又见林冉盯着自己,眼里竟然含了泪:“是!这确实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她背过身,胡乱地收拾自己的书包,眼泪吧嗒吧嗒停不下来,脑袋里全是那些过往的画面——妈妈说他再婚了,她假装不在乎,作业本上被泪水模糊的字迹却出卖了她。那一整个下午,妈妈把门反锁着,一阵阵的哭声一把一把地揪着她的心。房间里的哭声越来越弱,后来只剩大口喘气的声音......她趴在妈妈房间的门上,一声声喊着“妈妈,妈妈”,嗓子也哑了,却始终没有回应。米乐爸爸把门撞开的时候,妈妈躺在床上,脸上是白纸一样的颜色,气若游丝......她吓得蹲在墙角,不敢再看妈妈一眼。
那一年,林冉十岁。连她都知道妈妈有多爱他,而他却木讷讷,一颗石头心。妈妈的一辈子,甚至是她的命,在他眼里远不及那脉“香火”。她开始恨他。
她真是蠢笨啊......到现在才想起来,那个人的老家也在安徽......这个地方,她真是不该来。
她抱着行李就往车站里走,一双眼睛已经哭得又红又肿,徐穆冲上去拉住她,被她狠狠地甩开了,她几乎用尽浑身的力气在冲他吼:“滚开啊!”空气瞬间安静得可怕,买东西回来的两个人呆站在原地,不敢说一句话。
现在,她的人生几乎一无所有了,连同她喜欢的人。她更恨他了。
似水流年
五年了。
上海的九月依然热得让人心慌意乱,宋榆阳一结束上午的拍摄工作就出门了。
熙熙攘攘的机场大厅,宋榆阳先到了,没看到姐姐宋子衿,便给她打电话。
“你在哪?......”他挂完电话,一抬眼就看见她——永远妆容精致,人群里美得恰到好处。
他接过姐姐手里的行李箱,两个人往出口走去。
“小冉,你在哪,我到机场了......”米乐一头栗色卷发凌乱地散在肩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从一辆出租车上跳下来,直奔机场大厅......刚冲过安全门,只觉得脚底一滑——天旋地转里,她本能地一阵狂抓,还真让她抓住了——宋榆阳的T恤!
她头发凌乱地坐在地上还没回过神来。
“你还好吧?快起来。”子衿把米乐从地上扶起来。
“我......我没事......他......他没事吧?”米乐不敢抬头看,只是指了指榆阳。一张脸,直红到了脖子根。
“不用管他,他没事。”子衿见她一副小孩子做错事情的可爱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米乐?”榆阳阴沉着脸盯着米乐。米乐愣住了——“天啦!宋榆阳!”她一口气叫出他的名字。这时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叫米乐,他们顺着声音看过去,正是林冉。
“小冉!”米乐尖叫着,冲过去一把抱住她,手舞足蹈的样子,完全忘了刚刚的惨剧。
子衿回头看见榆阳惨白的脸,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摇了摇头:“没事,我们走吧。”
五年了,她终于肯回来了——那张脸,依旧粉黛未施,清晰素净,清冷无情......
“小冉,我刚刚看到......”米乐眼睛扫了一圈,人群里早已找不到那两个人的身影。
“看到什么了?”
“没什么,可能眼花了......”
出租车里,林冉看着窗外,三年五年,足以同一座城市撇清瓜葛,而走进生命里的人?却是一辈子怎么也逃不掉的牵绊。
她们在浦东的一家医院门口下了车。米乐前几天电话里说,林冉的妈妈突发性心肌梗塞住院了......
走进病房的时候,妈妈在睡觉。米乐比划着下楼去买点吃的上来,林冉点点头。
林冉看着眼前的人,五年前离开的时候还是饱满光洁的脸颊,如今那些皱纹,开始条条分明......很多情绪瞬间涌上来,如鲠在喉,眼窝里慢慢溢满了泪水——从始至终,她还是深爱着这个人的,知道她住院的时候,嘴上冷冰冰地没说什么,心却骗不了人。最终订了回国的机票。
妈妈睁眼看到林冉,眼泪夺眶而出,紧紧地搂住她,生怕自己又在做梦。林冉趴在妈妈肩上,也不说话,单薄的身子一抽一抽地,滚烫的眼泪直往下掉。妈妈的拥抱常常让人眷念。
过了几天,妈妈的身体恢复了一些。傍晚的时候,窗外漫天的晚霞。林冉推着妈妈下楼散步,落日的余晖里,柔软的风撩起耳边的几缕碎发,妈妈握着她的手,那个时候,整个黄昏都温柔了。
“冉冉,你爸爸......”妈妈试探的语气打破了沉寂,见林冉没有说话便接着说:“你爸爸......三年前过世了。”她从前在电话里说起过,只是这一次,话里全是遗憾、释然和惋惜。
“嗯,我知道的。”林冉心里明白,这些年,在命里拼死挣扎着的,始终只有她自己。
林冉从背后搂着妈妈的肩,这些年,她多想亲口问她——她这一生,丈夫是她的命,那女儿呢?
可是,有些话,是不是不说出来,就还有其他的可能?
“不早了,回去吧......”林冉仰着头,眼泪便没有掉下来。
韶光贱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宋榆阳便出现在林冉眼前。五年了,那张脸,愈发寒气逼人。
“你先送阿姨回房间,我在楼下等你......”他冰冷的语气更像是命令,没等林冉回答,电梯门便又合上了。
车子在城市的霓虹里穿行。宋榆阳看了一眼后视镜里那张脸,一如当年离开时的绝情和冷漠。两个人沉默了一路。
“带你去见个人。”榆阳看都懒得看她一眼。车子开进了静安区的一家医院。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浓烈又刺鼻,熏得人眼神迷离。林冉跟在榆阳身后,他要带她去见谁?这个城市里还有谁想见她?
是一间单人病房,这夏日的夜晚,房间里竟有点清冷。窗外大概是一条街道,透过梧桐树叶,隐隐可以看到昏黄的光,房间里很安静,床上躺着的那个人也睡得一脸安详.....那个人......那是......徐穆......看见那张脸,她失了魂。
“徐穆。”她又念了好几次他的名字,他却没有一点反应。她回头问榆阳,几乎央求的口吻:“他,怎么了?”
“昏迷三年了......为了,救你爸爸......”榆阳站在窗边,是落寞的神情。
“不,不会的。”林冉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五内如焚。三年前,他明明还是好好的。
那年夏天,从安徽仓皇离开,回去之后林冉便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整晚整晚的哭。她妈妈没有办法,给林冉墨尔本的舅舅打了电话。
在墨尔本,林冉一边上学,一边接受心理治疗。直到三年前,林宏民给她打电话——电话里他说“对不起”。那句话,林冉等了多少年?多少年的纠结怨恨,说到底竟只是寥寥数字。林冉以为,她放下了一切。
她谁都没说,悄悄订了回国的机票,目的地是安徽。
青瓦白墙的小镇沦陷在阴郁的灰蒙蒙的大雨里。她一步一泥泞,越来越靠近。他们的家——门前种花,屋后种树,屋旁的小池塘里,开满了荷花......是她理想中“家”的样子。
她躲在他看不见的视线里,看着他,心里想着他在电话里的那句对不起。是不是再过一会儿,她会站在他跟前,郑重地跟他说“没关系。”
他独自坐在屋檐下,身旁依旧是一堆杂七杂八的零件。她想起了从前。他还是老样子——“爸爸!”几乎同时,一个软糯的童音压住了她的低语。小男孩看起来五六岁的光景,拉着他的胳膊撒起娇来。他一脸宠溺的笑,把他抱在臂弯里,在那张圆嘟嘟的小脸上亲完又亲......小男孩一脸得意地跑开了,那神情像是示威,又像是炫耀。
天边忽然雷声大作。不!她从来没有“爸爸”......如今她怎会痴心妄想到这种地步......她的伞从肩上跌下去,被风吹了好远,她站在大雨里,煞白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和泪水。
“天啦!老林你怎么啦?穆穆快出来啊......”是个女人的惨叫声,轰隆隆的雷声、昏沉沉的脑袋、模糊糊的视线,她隐隐约约看见徐穆的身影,那家人不知怎的乱成了一锅粥。可是,这一切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一个局外人。心如死灰。又一次,她落荒而逃。
后来她才知道,就是那一日,有一台焊机的电线漏了电,他爸爸便倒在那场意外里。只是她不知道,徐穆冲出来的时候,爸爸还有一点呼吸,他不顾一切的想救活他,慌乱中淋湿的鞋子踩到了另一根被遗漏的电线......
“徐穆......”林冉紧紧抓着徐穆的手,一句句地说着“对不起”。
榆阳把一部旧相机,交到林冉手里,如释重负。
一转眼,上海已经入秋了,窗外的梧桐叶开始泛黄。
那个平常天,徐穆走了。
树叶卷进了悲凉的秋风里,落在地上的时候,悄无声息......
上海下了入秋以来最大的一场雨,像一场盛大的告别。这一年的秋,它带着徐穆一起走了,再往后,就是凛冽的寒冬了。
夜深了,她一点困意也没有。她已经不记得这是徐穆离开后的第几个无眠的夜了。先离开的人有一点好,不用忍受这失去的煎熬。她拉开抽屉,拿出那个旧相机,双手颤抖着——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看见他憔悴的脸上挤着苍白的笑容......
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一个人爱她如生命。
新年
新年如约而至。大年三十这天,林冉和妈妈简单吃了午饭,门铃响了——是徐穆妈妈,旁边的男孩儿快和他妈妈一般高了。“姐姐。”脸上还有些羞涩。林冉摸摸他的头:“长高了。”嘴角不经意一抹浅浅的笑。
后来米乐也过来了,挽着榆阳的手,笑得一脸灿烂。林冉想着,她的邻家妹妹终于长大了。
厨房里,两位妈妈在准备晚饭的菜,彼此寒暄着......林冉走到窗前,推开窗,看见对面屋顶的薄雪在阳光下闪着光,原来,上海今年悄悄下了一场雪......徐穆,你过得好吗?你那里也是新年吗?
苍穹下,万家灯火里,家家围炉夜话,举杯互贺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