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

每次去超市买完菜，推儿子回家的时候，经过肯德基门口，他总要用小手指着肯德基的推拉门，说：“去吃薯条。”

我总是一边安抚他“回家找爸爸来买”一边推着他疾走，不愿意他多吃。而他常常一边摇头，一边指着肯德基的门，哭着喊着：“这边走…拱拱要吃薯条…”

直到出了商场大门，他知道吃薯条几乎没有指望了，才会渐渐停止，想来每一次的拒绝都有些残忍。

昨天下午，午睡醒来，家里没有东西给他点心。于是推着他来到了肯德基，给他放纵一次，过过嘴瘾。而且，肯德基最角落的位置，有一个再小不过的儿童游乐场。他可以在里面玩一会儿，我也乐得轻松一下。

小游乐场外有三张小餐桌，靠里的两张都已经有人，我们便在靠洗手台的桌子落座。

第一张桌子有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女人在玩着手机等她儿子。小男孩在游乐场上上下下玩滑梯。

邻座是一个穿蓝色宽松条纹衫，齐发的年轻妈妈带着女儿，女儿有点胖乎，扎着两个短短的小辫子，穿着白色的有蕾丝花边的连身小裙子，看着约莫四五岁的样子。

她们的桌上有点狼藉，大概吃完了，女人抱起女儿走到游乐场，女孩儿脱了鞋玩去了，女人靠在门口看手机。

没一会儿，一个男孩飞快地忽然从左后方跑出来，穿灰白色（许是脏了）长袖，短发有些蓬乱，只能看到清瘦瘦的背影。

他站在女人原来坐着的椅子前，看着面前的桌子。我原以为是女人的儿子，但他站着不发一声，从背影来看，似乎在用目光搜寻桌上可吃的食物。女人此时倚在游乐场门口，面朝我们这个方向，只有三四米的距离，在等她女儿，偶尔朝这里看一眼，又好像在和旁边玩手机等儿子的另一个女人交谈。白衣女人招呼儿子穿了鞋，牵着手走了。

男孩儿找了好一会儿。我看了看女人的桌面，似乎没有可吃的东西，只有几根薯条横七竖八。我以为女人已经吃完，不再吃了，也就没有上心。

男孩儿翻了一下，忽然拿起一个有点绿色的盒子飞快地跑了！

我看了会儿正在吃奥尔良鸡腿的儿子，鸡腿肉被一次性手套挡着，总咬不到肉，我帮他把手套拿开。

邻座的女人牵着女儿回座，把女儿抱上儿童椅后，伸手去拿吃的。隔着薄薄的打包袋，摸了个空，于是，她拉开袋子，翻开纸巾…终于发现吃的已经不见了的时候，她转过身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周围的空气，一脸疑惑又茫然。

“刚才有个小男孩儿过来，好像手上拿了东西跑了。我以为是你儿子，看你们好像也吃完了…”

女人一脸惊讶，往外走了几步又走回来，“一个男孩？”我说“是，不是你儿子？”

女人摇摇头，我也有点尴尬。“穿着灰白色长袖上衣。”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解释这么清楚，因为她的眼神让我感到自己受到怀疑？想要洗清嫌疑，就只能尽量提供“真凶”的信息了。

她又往外走了几步，停了一会儿，我见她又走进来，好像看到了“嫌疑犯”。

“是不是…那个？”

我探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刚才从她桌上拿走东西的小男孩，正在外面的一张桌子上大快朵颐地吃着“偷来”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好多天没有吃过东西了。裤子是一条宽松的牛仔，一双宽大的鞋子套在脚上，鞋裤都旧，也显得脏兮兮。

女人又走过去，在男孩身后大概一米的地方停下，斜身去看男孩吃的盒子和手里的食物。并不惊动他，看完又走回来。

“我刚买的两个蛋挞…”女人撇撇嘴，很可惜。“不过看他那样，拿回来也不敢吃了。”说着朝外看一眼，摊摊手，“估计是外地的小孩，到处捡人家吃完的东西…”

我只好用神情附和她，心里又同情那个男孩。

蛋挞没有了，女人于是抱下女儿，“我们走吧，宝贝。还好包包没被他拿走…”她背起椅子上的背包，牵着女儿走了。

我倒出薯条，撕开番茄酱，沾了一根薯条递到儿子手上…

不一会儿，男孩儿走到洗手池，好好儿地洗了一会儿手。看到邻座没有人，又跑了过来，跑到桌边，侧身朝着我们，我才大致看清孩子的模样。脸很瘦小，脏兮兮的，好像从来不洗脸，瘦小的脸上五官也小得很和谐，不精致，也不突兀，看着不会太让人印象深刻。他捡起翘在餐盒边的一根薯条，仔细地沾了一点盒子里的酱，放进嘴里，很轻松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他可以放心地吃了，我想。

儿子拿着腿，一直在啃上头的脆骨。

男孩儿一边吃着薯条，一边又翻翻捡捡，一会儿又跑到第一桌去。

我想着是不是点一个汉堡给他，或者点些别的东西，不吃，就留在桌上？

这样是不是太明显的同情？

还是算了罢！一则我自己尚处于独善其身的状态，实在不适合兼济他的肚子。二则我其实有点害怕这样的男孩子，一次善心并不能改变他的处境，处理不好，反而会给他不必要的困扰。我不清楚，面对巨大的处境差异，他会不会“仇富”，我又会不会成为他眼中的“富”。

“不问自取即是偷，以后不能这样拿东西吃了。”我想这样告诉他。

可是，对于一无所有的孩子来说，不这样，他又能怎么做呢？而我这样一个不知饥寒的陌生人，又有什么样的立场去教育他？

他让我想到了上次见过的三个脏脏的小女孩，还有小区里那个适龄上学却独自玩耍的小女孩，大人基本上不管她。我不明白，在当下这样文明的社会，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无依无靠无人照顾的孩子，这样流窜在城市中？为什么本该上学的年纪，不在明亮的教室里，却在四处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