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清明节前夕8

我好像突然想起自家木门上的字是什么了,是小偷,这两个字挣扎着从回忆里蹦出来,挑衅地朝我龇牙咧嘴。

当时的我不确定父母有没有发现,他们看我的眼神并没有变。兴许他们以为只是我无聊的杰作,没有影响到他们正常生活,便不管不顾。我在那两个刺眼的字上面添了很多划痕,试图把它混淆,埋进记忆里最深的地方。

遇到我第二个好朋友泽军的时候,是初中。六年级的同学们都在开玩笑说是从这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我们谁都没有意识到每一个抉择对自己人生的影响。

当时的我似乎孤独了整个小学,漫长且煎熬。我急需一个朋友,一个目光聚集于我的朋友,于是我选择了他,或许是他找上了我。

我们的村庄没有中学,每天清晨我们会在指定路口排队等着校车过来,去镇里上学。同校的学生每天来的时候把书包从前到后整齐排列在那路口,便代表有人了。自己去吃顿早饭或者拿出扑克牌学着大人的神气模样,来几副短暂的斗地主。我喜欢排在最后一个,姗姗来迟地压轴登场似乎极能吸引目光,尽管我知道根本没人看向我。

然而泽军更晚,赶在校车来临前的最后几分钟。他睡意惺忪着踉跄走过来,书包耷拉到腰间,不时发出打哈欠的声音。他的头发随意贴在额头上,黑色的明显大一号的眼镜也遮掩不了他沉重的眼袋。我感觉排在前面的女同学在朝他大笑,我回头想看清是谁,原来并没有人在笑。

男生把作业本靠在墙上,潦草地奋笔疾书或者热火朝天讨论简单的电子游戏。女生在闲聊某本言情小说,幻想自己是霸道总裁爱慕的某个女主角。mp3,学习机的兴起,让她们接触到了这些,一聊便入了迷,她们眼眸灵动,笑靥如花。仿佛骑上白马,便可奔赴天涯。

没人关注泽军,就像没人关注我一样。

和宋亚琪的相处让我懂了一些维系朋友情感或者说交朋友的办法,我拿出巧克力和糖果递给泽军。泽军先是一惊,瞬间清醒的眼神里流露的是不可置信,他抬头望我,搜索脑海里自己见过的脸,搜寻不到。

他伸手接了过去,就在我即将尴尬的那一刻。

我笑了一下,他也是。

很简单的碰撞,成年人或许会抗拒,小孩子似乎无法抵挡。没过多久,我便经常去他家走动了。

他的父母一开始很和气,每次去都会招呼我坐下吃饭。等到我真正坐下来吃,他们的表情会瞬间变得僵硬,尴尬地端出几盘冰冷的菜,我才意识到下次应该自带。

自此以后,我经常带好吃的去泽军家里和他一起享用,他总是不客气地接过去狼吞虎咽,我也不知自己何时又因何开始变得大方,不再藏私。泽军的话不多,放假不上学的时候他更多的是栖息在宽大的床上,摘掉眼镜,紧紧盯着天花板出神。他稚嫩的脸上仿佛写满了我无法理解的沧桑,我突然觉得他这样寡言的神秘感是拥有那般非比寻常的吸引力,比宋亚琪的自信和骄傲还要令人着迷。

我开始去学习他模仿他,做我最擅长的事情。

泽军后来给我介绍了他的好朋友,她叫樊小美,我只记得她很美。家里堆杂物的房间以前有台老旧的电视机,是爷爷在父母结婚时买的,很多年了,依然没坏。母亲几乎每天都会来擦拭它,很轻盈的没有留下一道划痕。

樊小美和我一起坐在长板凳上,我拿来VCD,播放她租来的碟片。昏暗的房间里充斥着令人糟心的蚊虫声,我们充耳不闻。

我们熟络之后经常这样聚在一起猎奇并消磨时间。

她喜欢看恐怖片,那次也是,我忘了是什么电影,只知道画质很旧,很模糊。但是掩饰不了那毛骨悚然的配乐,每次那段音乐响起,她都会紧紧拉扯我的衣袖,直到电影结束,她已经抱紧了我的手臂,又把头轻轻地靠在我肩上。我当时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以为男女生之间都会这么相处。只是我看到她清秀的脸庞和微微隆起的胸脯时居然有了异样的压抑感。

我觉得自己身体出了问题,赶紧把她送回家。夜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家在村西面,她家在南面,隔了不近的距离,我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拿着手电筒的手不停哆嗦。没等送她到家就借口匆匆离去,我甚至没敢看她的眼神,就把她独自一人留在了浓浓的夜色里。

我回到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我在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让我抓狂,无法控制地抓狂。我发现自己下腹的燥热伴随着下体的微微肿胀感,那种感觉很不可思议,却又让我深深恐惧。

我觉得癌症找上了自己,快要不久于人世了。我会和北面村庄的一位叔叔一样,死于当时对于我来说听到的最陌生却又最恐怖的疾病——肝癌。我又吓得心惊胆战,在巨大的困意里渐渐睡着了。

早晨醒来时发现内裤黏糊糊的,我脱下来看了看,是一种已经干掉的白色污渍,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立马又开始了昨天的惊慌和接踵而至的束手无策。我不敢向父母询问,我难以启齿,我觉得自己快要踏上逝去先人的脚步,父母要永远失去我了。

我疯狂地冲到泽军家里,一脸窘迫的表明来意,我想只有他能去倾诉。我也希冀在他这里找寻共同的合理解释。

他只笑了笑,说自己也经历过,很正常。他还说自己在一本书里面看过如何如何去运用它,他讲起这些的时候一改往常懒散形象,变得眉飞色舞起来。我听了很多,似懂非懂,不过心里总算安定下来,原来我不会死了。

直到很多年后我才觉得自己那时候的悲哀,我模仿过很多人的举止谈吐脾气性格,却始终没有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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