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去哪里呀?”本推又讨好地问道。
炕沿子边上放着一盒盒大麻籽,乃是顾氏做针线的时候嗑滴,后山里人大都会嗑麻子。顾氏嗑麻子的技巧乃是一绝,抓一撮麻子抛嘴里,一边做针线,一边嗑麻子,不用手,牙和舌头配合着就把麻子嗑成两半,把里面的麻仁儿吃了,壳儿退出来挂在嘴边。
李老大没有搭理本推的话茬,把麻籽盒盒推到本推跟前,因说:“嗑麻籽撒。”
本推笑笑:“不会嗑,就嚼着吃了呢。”
李老大听了打趣道:“你也和我一样么,囊怂。”说着到了门口,喊来九月,吩咐说:“拿一个小碟子来。”
九月答应一声,就把厨房里一个豆绿釉色的凉菜碟子拿来了。
李老大抓了一撮麻籽放到碟子里,对本推说:“今儿咱俩赌一把。猜这一堆堆麻籽的单双!”
“赌注咋说呢撒?”本推问道。
“猜完再说!”李老大回答道。
“猜完再说!”本推又琢磨着李老板的话,意思是:先赌博后押注,先打仗后清算。结果出来了再说赌注。
这不是强者通吃嘛!
反正自己一无所有,全被吃了也就是百十来斤肉,牙口好就吃去!
“奥!”本推模棱两可地支应了一声。
九月和小弟弟八虎两个听说这屋里他父亲和本推要猜单双儿,也悄悄凑到跟前看热闹。
“你猜!”李老大说,“要单还是要双?”
本推看着一堆堆麻籽,犹豫着。因赌注还没有说定,心里倒是坦然。
这时,九月在他耳边悄悄告诉他:“要双!”
很笃定,胸有成竹的样子。
李老大心想:这丫头一向心灵眼尖,自己抓的这一撮麻籽数量不多,就担心她已经把这堆堆麻籽数出来了。
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女儿:“你是不是已经数过来了?”
九月不以为然,眼睛盯着碟子里的一堆堆麻子,轻描淡写对他父亲说:“你重新抓一把撒。”
李老大拿起碟子,把里面的麻籽倒到盒子里,又重新抓了一撮放到碟子里。目测麻籽的数量在百颗以上了,随意抓取,概率事件。就赌博而言,乃是公平至致了。
“这回猜!”李老大说,语气颇为郑重。
“还要双!”九月儿怂恿道。
本推将信将疑地看着九月,只见小丫头一双大眼睛闪着灵光,微笑着,不像是给她父亲拉黑牛的样子。
“双!”本推猜道。
“确定了?”李老大问道。
“双!”本推肯定道。
李老大伸手就要数麻籽,九月赶紧提议说:“我来数吧!”
李老大把手收回来,看着本推,征询道:“要不你数?”
“让女子数吧!”本推笑着说。
李老大就对女儿说:“数吧!”
九月捻捻手指,上手的时候,趁机把一颗麻籽夹到手指缝缝里,数完果然是双。
数好的麻籽一对对在碟子里明明白白地排列着。
“双!”九月认真地确认道。手指缝缝里的麻籽也没有排上用场,趁机昧了。
本推和李老大俩人都不说话。本推看着九月摆好的一对对麻籽发愣呢。
九月对本推说:“你赢了!”语气中流露出一丝得意。
“去!”李老大对女儿嗔道。
九月莞尔一笑,领着八虎一溜烟出去了。
李老大慢吞吞地笑着说:“你——赢了!”
本推笑笑,心想:“我赢啥了?”莫不是把这一小撮麻籽给我吧。
“愿赌服输!愿赌服输。”
李老大自言自语重复着。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签放在桌子上。
本推看时,乃是自己签字画押的两张借据。
莫非这就是赌注?
本推有些吃惊!真是出乎意外。正不知李老大何意,当真四十两银子不要了?
疑惑间,只听李老大说:“这两张借据归你了!”语气中流露出些许无奈。
本推还在发呆,李老大又说:“做人最要紧的就是信义!”
本推听了,忽然感觉到李老板话里有话。
自古功成名就者乃至有识之士都有教训人的传统。
比如:读书人识得几个文字,读几篇圣贤,就堂而皇之地教你做人的道理,戏子匠念了几句台词,自然有做人的道理在里面了,有钱人教你如何勤勉励志成为富人,如此等等。
老赌博客给初道者讲究信义似乎也无可厚非。
不仅如此,这李老板还要率先垂范。
只是,数麻籽猜个单双就赌四十两银子,未免荒唐。
“这老哈怂不会是给我挖坑呢吧?”朗本推顿生警觉。
“啥意思呀?李老板!”本推问道。
“愿赌服输!”李老板又重复着,把两张借据推过来了。
郑重其事,不像是诳语。
本推一时感悟。对自己耍无赖的手段深感惭愧。
赶紧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要是这两天打扰你老了,我这会儿就回家了,欠的银子砸锅卖铁也会给你还上滴呢!”
本推话未说完,李老大笑着说:“我岂能不知?”
又重复说:“拿上回家吧!”说着把两张借据收起来给了本推。
本推拿着借据,因说:“这太过分了吧!就随便猜个单双嘛,你大可不必这样!”
“你输银子的时候不也是随便猜了个单双吗?”李老大安慰道。
“拿了这两张借据,我岂不成无信义之人了?妥妥的赖账不还么!”本推分辨道。
“你赢了。不是赖账!”李老大掷地有声。
本推还在犹豫,李老大笑着吓唬道:“你要再推辞,我可要变卦了。”
本推这次拼着命来找李老板,不就是为了这四十两银子的债务吗?如今唾手可得,还犹豫什么呢?先收下再说。
“那我就心领了!”本推说,“今后……”
李老大知道娃娃又要许愿,就接着他的话茬儿说:“到了你们朗家水让你嫂子给我做碗浆水面就可以了。”
“这算啥嘛!”本推笑着答应了。
俗话说,大恩不言谢!本推收起字据,仔细装好,就告辞了。
本推春风满面地回到朗家水,也就是大后晌的时光,先到木匠赵安奎家里,赵安奎见他来了,笑着说:“你去哪里了?扔下耧摆就走了。家里人只怕都找疯了呢!”
本推一看耧摆都拾掇紧称了,就道谢:“奎哥辛苦了!”说着给赵安奎掏了一两银子。
“这是何意呀?乡里乡亲滴!”赵安奎憨笑着。
“一点心意,辛苦你了!收着吧。”做老板施小费的感觉妙不可言。
赵安奎值当他赌博赢了,抛个彩头,客气了一下就千恩万谢地收下了。
本推扛着耧摆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