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扰太多的时候，就低头刻皮影，把所有情感都刻进去，唱出来。
一张嘴，述说千古事；一双手，对舞百万兵。
云南省腾冲市固东镇刘家寨，有一个云南省唯一留存至今的皮影戏班。声色错落中，这个戏班已走过200余年。
在刘家寨的戏楼上，一场特殊的皮影戏正在上演。
台下观众寥寥，但腾冲皮影戏三代传承人刘安逵与父亲刘永周、儿子刘朝侃却表演得越来越起劲。
后台年近八旬的刘永周一人分饰两角，一手拿着二郎神，一手拿着孙悟空，随着一声高亢嘹亮的西腔，这场演出落幕，现场鸦雀无声，但手机直播平台的页面，早已被120多万人的弹幕刷爆。
刘安逵说，退回几年前，我绝对想不到有一天我们的皮影还能有100多万的观众。
台上词曲台下人生
皮影戏俗称“灯影子”“皮人戏”，起源于宋代仁宗时期。腾冲皮影戏在皮影戏艺术中独树一帜，其特点是唱腔更高亢、悠扬、热烈，表演风格紧凑多变，最善于展现古代战争及神话故事，具有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
在刘安逵的记忆中，小时候家里几十个祖辈传下来的皮影是父亲刘永周最为珍视的宝贝，父亲经常拿出来端详很久。那时候家里吃饭穿衣，都是父亲走街串巷，去各个村庄一场接一场地演出挣下的。
“从小我就对这些物件很感兴趣，父亲在灯下刻，我就坐在小板凳上看，偷偷捡一些边角料，拿到学校去和小朋友们一起照着父亲的样子去刻。”在孩子的眼里，皮影就像小人书一样迷人，刘安逵甚至会缠着父亲讲每一个皮影人物的故事，月色下，陪伴刘安逵成长的，就是这些栩栩如生的皮影和饱满的人物故事。
“我祖父、父亲那个年代到各个寨子去唱戏。人家专门派车、派马来接戏班、道具。我祖父唱到了各个土司、土官家，甚至唱到了缅甸。那时皮影戏算是人们的一种生活需求，一年365天，天天都能表演，那是皮影戏的鼎盛时期。”
上世纪80年代，电影逐渐兴起，一块荧幕，一台放映机，就可以让几个村子的人都聚到一起。而皮影戏的戏楼下，人越来越少。在刘安逵的记忆中，那时的父亲总是一个人发呆，在他们心里一直在反复发问：真的没有人喜欢皮影戏了吗？
迫于生计，刘安逵的父亲凭借皮影制作积累的雕刻和绘画技艺，接了塑佛像的活。那些传下来的皮影、父亲亲手一点一点刻出来的皮影，被放进了几个大皮箱里。
“我还记得父亲怕这些皮影靠子被压坏，用油纸一层一层地垫好，我觉得他当时心里一定还存着一点希望。”
时代变革的大潮汹涌，传承了四代人的皮影戏还能维持多久，谁也没有答案。但好在，这一家人从未放弃等待皮影的春天。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这是传统皮影戏《岳云卫国》中的一段，刘家人的皮影戏中有很多这样豪气冲云霄的唱词。
刘安逵说，“我们几代人，虽然只是一块幕布后的皮影艺人，但我们有云南人的倔性，让我们轻易放弃一些什么是不可能的。”
2006年，刘安逵30多岁，在怒江六库做百货批发生意，日子过得也算富裕。“我一回家，我就看到家里那些皮影，我想了很久，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是不是这门手艺就要在我这里断掉了。”
刘安逵萌生了回家重新发展皮影戏的想法，“我觉得我放不下，皮影不仅仅是我的童年，它承载了我真正的热爱。”与父亲商议后，决定放手拼一把。
他找来弟弟和几个有绘画基础的邻居，花五六万块钱买来几百张牛皮，在父亲的指导下，做起了皮影。
与皮影再度重逢
虽然做好了失败的心理准备，但此中艰辛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一开始没经验，摊子铺得太大了，皮影制作出来后，一方面表演所需的皮影量很小，生产的皮影无法自我消化；另一方面作为皮影工艺品，找不到合适的销路，积压严重，为了打开销路扩大影响力，甚至免费送给亲朋好友。”刘安逵说，一年时间共投进去10多万元钱，花光了所有积蓄，最难的时候天天吃蔬菜，肉都吃不起。
为了弥补亏空，刘安逵办起了石材加工厂，用赚来的钱补贴到皮影上，艰难维持下来。
腾冲皮影取材于三到七年的黄牛，牛皮坚韧但制作难度大，流程长，一张牛皮要经过去毛、煮、晾、刮等工序才能进入雕刻环节。刘安逵在父亲的指导下，不断创新皮影制作工艺，把原来只适合表演的粗糙皮影，改进为皮子厚薄均匀、线条流畅、颜色丰富、制作精细的工艺品，作为旅游产品销售。
然而，最难过的关，是皮影戏表演。40岁的刘安逵没有童子功，跟着父亲重新学习表演皮影戏，学习各种人物的唱腔。
刘家寨皮影属于腾冲西腔唱法，有喊云腔、走马腔、悲腔、女腔等四个腔调，不同腔调都是用纯方言唱出来的，中间还夹杂着文言、半文言，时不时还要吟诗作对，这让“半路出家”的他吃尽了苦头。
“让皮影动起来容易，‘活’起来难，皮影没有表情，人物内心世界全靠手里的动作、口中的唱词表现。”挑、抵、推、拉、抖、捻、揉、拖、摇、翻转……他一遍遍练习这些技法，几年后才登台演出。
“我小时候看着台下，从一座难求到门可罗雀；现在我再看台下，从刚开始全是老人面孔，到年轻人、孩子都坐在那里沉浸在皮影戏里，有时候想想真是恍如隔世。”
如今的刘安逵，终于可以松口气，儿子刘朝侃继承了衣钵，把皮影戏搬上了直播，儿子经常给他看直播里大家的评论和不断增长的粉丝，看得刘安逵热泪盈眶。
不仅如此，许多品牌也希望能与腾冲皮影合作，全球最大的奢侈品公司之一罗意威LOEWE邀请刘家三代人，共同拍摄了一支关于传承与工艺的短片，实现了时尚与传统的碰撞。
就在刘家寨从前表演的小戏楼旁，皮影文化传习馆正拔地而起。
皮影戏的春天，他们终于等到了。
策划｜董宇平
撰文｜农 墨
编辑｜波 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