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小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人未到,声先来。秦无艳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医院大门,直向着病房奔去。“砰”的一下就撞开病房的门,冲了进去。
护士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端着药瓶的手也僵在了空中。几个镇上的病人正在候诊,也是一阵呆愣,随后就窃窃私语起来,时不时抬头惊惶地看一下病房门口,生怕什么怪物出来似的。
医生办公室里的周畅和美子闻声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对面会心一笑,继续着手上的工作。稳定的手持着缝合针,正缝合着一个伤口。
秦无艳冲到了病房里,来到小月床前。偌大的病房里现在只有小月一个人住着,当然还有她的母亲一直在陪伴。
王秀枝听到了喊声,又看到秦无艳冲了进来,一时间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连忙拉着秦无艳的手,摇着急切问道:“无艳,什么好消息?快告诉我,是什么好消息。”
她在这里陪了女儿几个月,几乎所有的眼泪都已经流尽,却从未盼来有关于女儿案件的好消息。对于她来讲,几乎已经绝望,不想再对这件事情抱多少希望,只希望女儿能够安心地好起来,以后再想个法儿嫁户人家好好过日子就行。现在一听到好消息这三个字,就像一潭死水突然泛起了一朵浪花,而且浪花正在迅速扩散,继而让整潭死水都起了波澜。
小月今天没有躺着,而是蜷缩着坐在床上,围着那被子,靠着墙。瘦削的脸庞,无神的一双大眼,或许正是因为瘦得过分了,所以这眼睛显得更大,陷在眼窝里。只剩一把骨头的身体娇小无力,萎顿在被子里像个七八岁的孩子。
面对着突然来报告好消息的秦无艳,她的眼中闪了一点光,随即又暗淡下去,嘴角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
秦无艳转身握住王秀枝的手,说:“阿姨,别急别急,我会把事情告诉你和小月的。那个人,哦不!是那个坏蛋到警局来自首了。”
随后,马上转身面对着小月,兴奋地说:“小月,那个欺负你的混蛋已经自己跑到警局自首了,很快他就会被判刑坐大牢。”
“啊?真的吗?”王秀枝一脸的不可置信,突然呆在那里,随后又马上握紧了秦无艳的手,“是谁?快告诉我,是谁?”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变得颤抖且突然有些嘶哑。这几个月来增加了许多皱纹的脸上已是泪痕纵横。
小月一下子坐直了身,那双无神的大眼里开始有了一丝光彩,虽然不那么强烈,但这是几个月来的第一次泛出的有色彩的光。小小的骨架撑起了被子,嘴巴开合间露出的钢丝也在闪光,终于有了十六岁的样子。
“是羊堡里的人,是那个管家,这个王八蛋!”
秦无艳一边骂着,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照片。这正是一张警局做完笔录后,拍摄留档的照片。秦无艳去了警局,自然很轻松地从南宫艳的手上拿到了这张照片,当然这是一张复印照。
照片上,老羊倌的侧面显示着他瘦削如刀的脸,带着棱角。而正面照,他露出神秘的微笑,丝毫没有自己有罪的觉悟。
“我看看。”
王秀枝先拿过了相片,看了几眼,她自然是认得这个人的,虽然这个人很少走出羊堡,但她毕竟在这儿生活了几十年。
她眼中的光芒闪了一会儿,然后就暗淡了下来。她拿着这张纸,突然颓废地坐了下来,嘴里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他是羊堡的人,他是羊堡的人哪……”
小月伸出了手,低声而缓慢地说道:“让我看看。”
秦无艳看着王秀枝那个样儿,心里有些酸。她其实是明白的,在这个猛兔镇,与羊堡斗的人几乎都没有好的结果。但她是警长的女儿,自小就对正义的力量充满着信心,所以她不会屈服。
她拿过那张纸递给小月,然后慷慨激昂地说:“阿姨你放心,不要担心羊堡,你有我们呢。我爸爸,南宫阿姨都会帮助你的。他们都是正义的警察,一定会让这个坏蛋伏法坐牢的。最好是让他坐个几十年,把牢底坐穿,为小月报仇。而且,我们镇上的大法官也会公正执法,消灭坏蛋的。”
“谢谢,谢谢!也许吧。”王秀枝抹了一把眼泪,终于露出了一点微笑。
小月拿着那张印着照片的纸,几滴眼泪从深陷的眼窝里窜出,滴将下来,打湿了手。
“他关起来了吗?”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秦无艳。
秦无艳一愣,没有回答。
“他被关起来了吗?”小月向着俯着身子,用鸡爪一般冰凉的手抓住了秦无艳的手。
秦无艳摇摇头:“没有,他又被羊堡主人用五十万保释出去了。”
“呜呜呜——”小月呜咽起来,又手蒙住了脸。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秦无艳看着母女俩,突然觉得自己今天跑来告诉她们这个好消息究竟是对还是错。或者说,这个消息对她们来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终于,等两人情绪稍平定了些,她轻声问小月:“南宫阿姨还告诉我一个事,她说让你好好看看照片上这个人,确定一下是不是那天夜里的那个人?”
小月停止了哭泣,拿开双手,再次看向那张纸,仔细回忆着,内心在挣扎,表情痛苦。那是一个她一辈子都不愿意加快的夜晚。
“那夜……那个人……应该没有胡子。”
南宫燕这几天很忙,手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会少,而其中的一件大事进展的速度又特别的快,快得让她措手不及。
那个老羊倌儿那天来自首的事,其实是让她窝火得很。这股火一直憋在心里好几天,烧得她彻夜难眠。虽然这个案子看上去已经有了结果,而且罪犯已经投了案,似乎是可以结束了。但她的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提醒着她,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一切顺利有些过分,也来得太突然。当她把案件卷宗整理好送到了这个镇上的光明大法官吴光辉那儿后,很快对方就给她来了一个消息,说是这个案件要在三天后开庭审理。
常规来讲,这样的案件从送上卷宗到开庭,一般都要一个月以上。但现在,仅仅是三天。那就意味着有人希望这案件赶紧了结。她打了个电话给秦起,秦起也没有办法,只是说按程序走,该怎么走就怎么走。
她又打电话给周畅,询问头骨的鉴定情况。但周畅告诉她,结果还未出来,还得等等。她很无奈,坐在办公室里猛抽了几口烟。
烟雾弥漫中,老杜拿了一个文件过来,扔在了桌子上。然后,他从墙上的柜子里掏出一瓶白兰地和两个酒杯,放到桌子上,倒了两杯,递了一杯给南宫燕。
南宫燕接过酒,一饮而尽,抓过酒瓶又倒了一杯。她看着对面的老杜厚眼镜片下那张疤痕遍布的脸,心情复杂。他,也是个受害者。
“老杜,对于这件事你怎么看?”
“什么事?”
“就是那个小月的强奸案,三天后就要开庭的事。”
“没什么看法,开庭早点也好。”
“你觉得管家是真凶吗?如果是真凶应该判多少年?”
老杜沉默。自从出了那事儿,然后从医院回来后,老杜就变得沉默寡言,不苟言笑。虽然做事情上并没有拖什么后腿,但南宫燕知道他的心里一直闷着事儿。
这个年轻小伙子不但被那场爆炸毁了一部分容,而且一条腿还瘸了一点,走路不便。他与那个小青的事她是知道的,但他回来后不一直没有再去过酒吧,只是单独呆在警局里,偶尔出去买些生活用品或者烟酒之类。以前不喝酒的他也养成了经常喝酒的习惯。
他的家里人不知为何,没有来看他,也没有消息传过来。她没有探听别人隐私的习惯,所以她也没有问,而老杜也从来不说。
“恶人终究会得到报应的。”
老杜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不再多说什么,一瘸一瘸地又回到自己的房间做事去了。
老孙头心情舒畅,他刚从城里儿子那里回来,因为接到了关于那个可怜的小女孩的案件将要开庭的消息。而他,将作为这个案子的一个目击证人到庭作证。
他是一个正直的人,但他又是个不愿多管闲事的人。因为他觉得这天下的肮脏事实在太多,肮脏的人也太多。但这个小女孩的可怜遭遇还是刺痛了他,他最终选择站了出来,哪怕面对的是羊堡这个庞然大物。
自家的儿子成绩优异,考上了大城市中的大学,然后毕业后留在了大城市,成家立业,就一直没有回过猛兔镇。他理解儿子,也不希望儿子回到这个他认为很肮脏的小镇。
在他心中,儿子就是他的骄傲,包括身边的人也都这么认为。他这个年纪的人并没有驾驶证,也没有车,因为他足够老。而以前年轻时,车还是稀罕物,驾照自然也是稀罕物。
他哼着小曲儿,走在寂静无人的山间公路上。从公交车站下来,还有将近五公里是不通公交车的,没有车的人只能走着回来。他不着急,很享受这种宁静的山间公路。风在吹着,虽然冷却很清新,远处山顶未曾化光的雪闪着白光,山林色泽青黑有厚度。
前方已经看到那座大桥了,这是去往猛兔镇必经的一座大桥,过了桥,一条大路直通小镇。他已经听见了桥底下雪水融化形成的激流欢快的歌唱声。他笑了,抬头大步向着桥走去。
一辆白色面包车从空无一人的山路驶来,引擎平稳地运转着,安静而有力。车子滑过了老孙头的身边,然后,车门滑了开来,一根木棍从车里探出,重重地击在了他的后脑勺。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中还保留着远处可见的小镇剪影,那是他的家。他倒了下去,像个装满了谷子的破麻袋,再无声息。
车,停了下来,下来几个蒙面的黑衣人迅速把他抬上了车,还有一人拿着个东西正迅速清理着路上的痕迹。两分钟后,车子很快消失在山路尽头。
风,还是吹着,冰冷而清新。水,依然在欢快歌唱。远处的猛兔镇,一支支炊烟陆续升起,又是一幅美丽的小镇晚景在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