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接人
凛冽的寒风不断肆虐着车窗玻璃,这陕南大巴山脉漫长而寒冷的冬季,总是从冷到彻骨的寒意中让我们知道,又是一年冬来临。
2019年1月28日伴随着救护车刺耳的警笛声响彻整个山谷,我正在去往精神卫生应急医疗处置的路上,这里地处深山沟,四周的树草并不是很茂盛,看上去有点冬来凄凉的感觉,救护车就在这不足4米宽的村道上疾驶,随着驶入的距离越远,路边的村屋则越加的稀少,车辆越过了几道山梁后,才在一处放置有砂石的乡村弯道前停住,身边患者的嫂子说道:“人就在这前面的山梁上。”
知道了患者住处,我和医生、护士一行4人下车向患者嫂子所指的方向前行,山上的树不多,多是一些青松或是矮草,脚下的路延绵向着山腰处,看不到边,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几处土砖结合的农村房屋屹立在青松后面,深红色的屋顶显得有些醒目,屋子则隐隐约约的。
我们几人爬山转了几道弯,不多久,来到患者房屋前,刚站定,一位身高约150cm,40多岁,体态较胖的中年女人,从旁屋中走了出来,她的脸颊上还有少许红晕,我打眼一看,估计也是这边农村村民特有的腮红,甚至可以看见皮肤下面若隐若现的纤细血管。
“你们是精神病医院的吧?”女人刚走出旁屋便急切的问道。
“是的,大姐,你好!我们几人都是医院的”王医生话闭,捋了捋被寒风吹乱的头发,又继续说道:“人在屋里面吗?”
“在的,他已经两天没有睡过觉了,饭也不吃,你们赶紧给看看。”看的出来,眼前的这位妇人真的是非常着急,屋内应该就是他的儿子范正,对于这样的情形我们早已习惯,看着眼前的妇人,心中还是难免会升起怜悯之心,家中只有这么一位儿子,现在又患上精神方面的疾病,不光是失去了一个很好的年轻劳动力,同时家里有可能会断了香火,哪家姑娘还愿意嫁给这样一位精神有问题的男人,在贫困的家庭中,即使男人精神正常,在这大山中娶妻也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
妇人站在了一处门口,满脸愁苦的指了指里面,说道:“人就在最里面的小屋里,早上他还在摔东西。”
我们一行四人按照妇人所指的方向,向屋内轻步走去,医院的安全员军叔和我一行走在最前面,男护和王医生紧随其后。
房间并不大,屋内墙面未做装修和装饰,水泥裸露在外,屋内看不见一样值钱的家电或是摆设。走进小屋,屋内开着黄灯,不算昏暗,一名20出头、满头油腻、胡子拉碴、身穿深灰廉价抓绒外套的微胖圆脸男子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身前是用砖头搭建的一个小方桌,看上去摇摇晃晃的,不是很结实,方桌紧挨着靠墙的一张木床,桌上放着手抄的一些硬笔字,他好像在练字,字迹还算清秀,只是旁边的床上,像是打过仗般一样,非常脏乱,一股浓烈的汗味扑面而来。
男子见我和军叔进入屋内,抬起头木讷的问了一句:“你们干嘛的?”
见男子语态平和,我直接回答道:“你好,我们是过来看你的,带你去检查身体!”
男子警惕着说道:“我不去,你们都给我出去!”语速立刻变得急切。
“你是叫范正吗?”我见他身前写的字迹不错,于是又继续说道:“你的字写的真不错,一定练了很久!”我说话间,军叔眼疾手快已将屋内一把铁锹悄悄拿了出去,门口外站着的男护迅速接了过去放好。
“范正,他们是医院的,带你去看病,你听话跟着去啊!”妇人挤开男护和王医生,瞅着门口给儿子叮嘱说道。
很显然,这句话立刻激怒了范正,他顺手拿起右手边喝水用的玻璃瓶直接砸在了地上,碎玻璃瞬间飞溅开来,我和屋内的军叔迅速躲开,还没等我们采取措施,范正突然起身,嘴里叨咕着:“都给我滚!都出去......”同时拿起刚刚坐着的凳子,就想砸向离他最近的军叔,见状,我赶紧上前拉住他的手腕,并说道:“范正,你冷静,不能动手打人!”,军叔反应过来,上前夺下范正手中的凳子,我继续说道:“你冷静,我们马上都出去!”精神类患者一旦情绪激动,真的是很难控制情绪的。不到3米的距离,没等我和军叔完全退出屋内,范正突然挥拳砸向我身后离他最近的军叔,在打到第二下时,我没等医生进屋采取措施,直接反身一个箭步向前,用右手抓住范正的脖子,左手控制住他的右臂,然后顺势抱住他的脖颈,使劲向下,把人放倒在地,这时军叔不顾伤势,和我一起控制住范正的双手,屋外的男护和医生,几乎同时也冲了进来,用约束带开始固定范正。
范正被约束上车后,先是嘴里不停的谩骂,说的都是地方话,我们有些听不懂他在骂谁,车出发后,行驶了不到10分钟,我转过身,发现他情绪稳定了很多,只是被绑在座位上的范正,已经泪流满面,他身旁的母亲,看着儿子泪流满面,也不再诉苦,开始跟着一起流泪,我当时就在想,是什么原因,使这样一位健壮的农村小伙变成了这样?
(患者入院2个月后的照片,因医院要求及为保护患者隐私,面部做了马赛克处理,请见谅!)
第二章 外出打工
2017年夏天,范正刚吃过早饭,准备去不远处山脚下的小溪边坐会,刚走到溪边不远处,同村的刘师傅骑着摩托车,挎着几个大工具包,在路口立着。见到范正过来,就顺口问了句:“吃了吧?”
范正眯着眼冲着太阳的方向,看了看刘师傅,“吃了,刘师你干嘛去?”
“我等媳妇哩,一会去县城做工。”刘师傅知道一些范正的事情,继续说道:“你这么大一小伙,咋不出去找点活干?天天窝屋里?”
范正何尝不想出去打工,挣点钱,但每次想起离开自己的女友慧慧,心里都会翻上一股抹不平的伤感,要不是女友母亲的再三阻挠,也许这时,慧慧和自己的婚事早已经定下。母亲对于范正这时的状态甚是不满,每天都是破口大骂,希望这位不争气的儿子早日忘了慧慧,尽快振作起来,外出打工,挣点工钱贴补家用,毕竟老公因病去世后,家中就只剩下她母子二人,少了主要经济来源,靠着亲朋好友的接济过日子,生活很是清苦。
在无所事事的日子里,时间过得总是很慢,三个月后,在得知慧慧即将与他人订婚的消息后,范正也接到了初中同学王德富的电话,下定决心外出打工,电话里初中同学告诉他可以来湖北开挖掘机,有一位师傅人很好,可以学到技术,学会后,立刻上岗,每月8000元薪水,处于对同学的信任,范正心动了,决定前往,虽说这样的决定有些迟,但对于其母亲还是高兴了好一阵,在范正走时叮嘱了好一阵,希望儿子平平安安的,毕竟家里已经禁不起过多折腾。
谁有能想到,范正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因为凛冬将至!
第三章 凛冬已至
“范正!范正!这边,这边!”时至10月,王德福依然穿着一条大裤衩和黑色T恤,站在火车站围栏后面,看见出站人群中的范正,扯着嗓子喊道,一口地道的老家话,引得周边人好奇的看着。
范正在快下车前,已经接到王德福的电话,说是人就在出站口等着呢。这不,还没有看见王德福,首先在人群中就先听见了这小子在喊自己。
范正提了提手中的箱子,把肩上的双肩包又往上耸了耸,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王德福满脸胡茬的站在围栏后的人群中间,不停的向自己挥手。
上学时,俩人关系其实一般,还互相打过架,王德福的父亲找到范正家中,非要医药赔偿,一口咬定他儿伤的很重,需要钱治病,气急败坏的父亲,在给了王德福父亲几包烟和一条腊肉后,把范正按在床上,美美的打了一顿,范正因此屁股疼了好久。
打眼一看,范正觉着王德福看上去还是那么灵性,范正刚走到面前,王德富一把接过手上的箱子,“好久不见啊!老同学,来来来,我给你提,坐车够辛苦的,大餐和房间兄弟都给你准备好了,先吃饱,再好好休息哈!”
范正心想着,自己的确累的慌,为了省钱,买的硬座,坐了20多小时,就吃了两个锅盔,这还是走的时候母亲给炕的。“你小子怎么晒黑了?”范正也到不客气,将手中的箱子递给了王德福。
“你是不知道,这湖北的太阳,有多毒!”王德福,拎着箱子就往前走,范正紧随其后。“车就在前面。”走出火车站广场没有多远,王德富又说道。
走出不远,范正看见了王德富所指的车,是一辆看上去有些破旧的长安面包车,和老家村书记的车一模一样。
汽车往东行驶了有近一小时,范正因为太困,和王德富没说几句话,迷迷糊糊的在车上就睡着了,等快到的时候,王德富叫醒了范正。
车在一处城市郊区平房前停下,门口站着一男一女俩人,看上去都20多岁,女的穿着超短裤,一双大白腿笔直的站在车前,男的头发蓬松,消瘦的左脸颊边上有一颗黑痣和他身上的白色衬衣看上去挺搭,见到车上人下来,急忙迎上,“欢迎!欢迎!”,女的上来和范正握手,男的则绕到范正身后,取下背包帮忙提在了手上。
王德富同时热情的和这俩人打招呼,并介绍了范正和俩人。
女的叫王丽,男的叫六子。
范正心想,这里是工地宿舍吗?工友们倒挺热情。
一行几人,穿过一道大铁门,路过一个摆放很多杂物的小院子,走近了一间铁门,范正刚进屋,就看见左右各两间屋子,中间的堂厅中间放着一张大桌子,上面放着很多碗筷,靠墙的地方有很多牙刷、脸盆之类的生活用品。
同时,屋内陆陆续续的出来了大致20多人,见到范正后,自行的鼓掌欢迎,范正有些受宠若惊,刚刚和他握手的女人,这会给其他人做起了介绍:“兄弟们,姐妹们,这位是范正,大家再次掌声欢迎。”此时,掌声更加的特烈了。
“老同学,来,我给你安排住处。”王德富转过身对范正说道,没等同意,就拉着范正往左手边的房屋走去,里面有很多地铺,房间非常简陋,甚至看不见一样像样的家具摆设。
纳闷的范正,还是很快的收拾好了墙角的地铺。
“把身份证给我,我去给你办理暂住证!不然没法去工作。”王德富这时开口说道。
如果是其他人,范正可能不会给,但因为是王德富,没有过多犹豫,从衣服兜里拿出身份证交给王德富。
拿到身份证后,见范正已经收拾好床铺,王德富直接拿起了范正的箱包说道:“范正,你的这些包包,我先帮你拿过去保存,这里不好放。”
虽然在车上睡了很久,范正铺好床后,还是忍不住到头就睡着了。等醒来后,发现天已经黑了,感觉肚子有些饿,于是起床想出去找点吃的,刚起床,就听见旁边床位的人轻声说道:“范正,你干嘛去?”
黑夜中,突然出现的男人声音吓了范正一跳。
“我去找点吃的。”
“不用去,明早才有吃的,赶紧睡!”男人平和但又透露在命令的语气让范正心里很不爽。
范正睡梦中被王德富叫醒,说是吃早饭。
范正出来后,见到大厅中间的桌子旁男男女女的坐了很多人,年龄都不大,见范正出来后,又是昨天一样的掌声响起,弄的范正挺不好意思。找了一处空位置坐下,眼前已经摆好了一碗白米粥和一个馒头,白色陶瓷碗里还有数目可见的榨菜。王丽这时说道:“欢迎范正加入我们,现在大家开始用餐。”
吃过早饭,桌子上的东西顺势撤下,王丽拿出一块白板,开始讲着范正听不懂的东西。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几天,范正见王德富说是给办的暂住证还有拿过来,心里泛起了嘀咕,然后找休息的时间问王德富,很显然,不会有任何结果。同时,王丽要求范正给家里打电话,说是要帮助他创业,让给打10000元钱,范正知道家里没钱,同时也起了疑心,不愿打电话,从这一刻开始,范正不管走到哪,都会有人跟着,他知道自己来错地方了,每次和王德富说话,他也是支支吾吾的,只说让他好好的努力并配合,早日赚到钱,风光回家。
日子一天天的过,范正一直没有给家里打电话,直到有一天晚上,范正刚睡着不久,一胖胖的女人,把他摇醒,悄悄说让跟着过来。
范正不敢说不,跟着女人来到另外一件小屋子,王丽在床上正襟危坐,胖女人随即退出屋内,并关上门。
范正紧张的不知道应该坐还是站着,就那样直直的立在门口墙边。
“小范,来,坐我身边来。”超短裤女人温柔的说道,并拍了拍身边的床铺,示意范正坐下。
“王姐,就什么事情吗?”
见范正不过来,王丽眯着眼,笑着说道:“咋?小范,还害怕姐姐把你吃了啊?姐姐今天叫你来,没有别的事情,你看你也来了我们这个团队这么久了,每天吃喝开销不小,老师还给你上课讲知识,但你一直没有为这个团队出过力,是不是兄弟们对你不好?不想搁着待啊?”
“王姐,我想出去打工挣钱,我家里真的没钱啊。”范正这会心里已经七上八下的。
“这样,姐姐也不难为你,知道你出来不容易,今晚姐姐好好安慰哈你,明天你就走吧!到时候我让你同学王德富送你。”没等范正回答,王丽起身走到范正身前,拉起他的手,缓缓的走向床边。
范正这时完全不知所措,只好跟着眼前这个身材苗条的女人,毕竟是血气方刚的男人,他心里隐隐约约的明白即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坐定后,王姐直接抱住了范正,拉着范正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脯上,并顺势开始脱下俩人的衣物,刚开始还犹豫不决,但不久一会,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努力配合着眼前的这位王姐。
不多时,范正脱下内裤正准备要钻进被窝时,门突然被一脚踢开,灯瞬间被打开,冲进来几个人。
“好啊!范正,你尽然敢强奸妇女!”没等范正反应过来,被窝里的王丽突然大哭道:“兄弟姐妹们,救救我,范正强奸我!”门口男子身后出来一位女人,拿起地上的衣物,走过来给王姐披上,并顺势拥入怀中。
“报警!报警!让他去坐牢!”人越聚越多,有人叫嚣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附和。
范正这会完全被吓蒙了,定定的坐在床边,连衣服都没有想起穿身上。门口的几名男子突然冲到范正身边,拉起范正就要往屋外走,范正不敢反抗,刚出屋,等待他的就是屋外几人的拳打脚踢,黑夜中只有范正的哀嚎声清晰入耳。
被打了不知道多久,王姐来到卷缩在地上的范正面前,摸着他的肩膀说道:“小范,这事,你看怎么办?”
“我不知道,王姐。”范正被打怕了,悄声回答。
“给你两个选择,赔偿我精神损失费或是我报警,让警察把你抓进去坐牢!”
范正害怕坐牢,但是他又没钱,犹豫了一会,说道:“王姐,我赔钱,我赔钱。”
“那好,你陪我20000元,这事就算了,不然......”王姐恶狠狠地。
范正一听这么多钱,家里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齐啊。
“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们家里太穷,真没有钱。”
这位王姐早撕下伪装的面目,开始变得狰狞:“给我打!”
从今晚开始,这是属于范正自己的世界末日,随后的一个月内,范正会在睡梦中、上厕所时、吃饭时、任何时间和地点,被其它人围殴,他的身上找不到一处没伤的地方,尽管每次他不停的求对方,说自己真没有钱,但是拳脚依然没有停过,这样的生活没有尽头。
直到有天晚上,范正睁着眼不敢睡,迷迷糊糊的,他看见了慧慧躺在自己身边,微笑着看着自己,抚摸着自己的脸庞。
“你疼吗?”慧慧心疼的问道、
“慧慧,我看见你就不疼了,我好想你!好想你!”范正忍不住的呢喃道,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
就在这时,正当范正想抱抱慧慧,寻求安慰时,他发现慧慧脸越来越模糊,慢慢的变得透明,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从此,范正就开始走上寻找慧慧的路,一直没有停过,慧慧也是时而出现、时而消失。
王丽一伙人,见范正实在拿不出钱,精神同时有些不正常,便在一天半夜的时候,开车几小时,把他扔在一处草丛中。
时至入冬,天气转凉,范正穿着T恤和大裤衩,身上没钱、没证件的在村镇上流浪,捡剩菜剩饭吃,睡桥洞子,睡荒地里、睡垃圾堆前,睡坟堆旁,没有人知道他来自那里,更没有人知道这人是怎么了?
直到他流浪到一处野外石场时,实在是饿得不行。还算清醒的范正走近一处房屋,想找点吃的,屋内的男子正是这家石场的老板,姓杜,为人仗义,眼见眼前的这位乞丐,神色恍惚,但体格健壮,听口音不是当地人,觉得很是可怜,就在身上找身份证之类的证件,但没有找到,于是,拨打了报警电话,心想着也许可以帮着范正。
经过警察和民政部门同志的努力,联系到了范正所在地的民政单位,才得知,范正母亲早几个月就接到几个陌生电话,说是范正强奸妇女,逃跑了,让其打钱给精神损失费,不然就报警。妇人觉得有诈,也加上的确没钱,就选择了报警,警察想了很多办法,可曾想几个月后,接到了远在他地的电话,知道了范正的下落,同时得知,人疯了!
当接回范正后,母亲看着眼前离开家时还健健康康的儿子,现在变成了这样,每日以泪洗面,想着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
(这是《我喜欢你正常的样子》系列的第一篇,系列记录了我所知弱势群体,精神卫生患者的真实故事,因是精神障碍患者,表达能力有限,所以部分情节进行了适当虚构,此系列故事未来会继续更新,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