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

城市上空的云乌青发暗，就像湿了水的旧帆布，沉重结实。牛青看了一眼，心想：糟了，暴风雨要来了。刚从瓜地装了一车西瓜运回来，打算拉市场去卖。还没卸货呢，别让暴风雨把车刮翻了。

在这城市待了五六年，暴风雨的威力他算是领教得够够的。这车西瓜说什么也不能让天气给毁了。老娘的药钱要从这里面出，还有家里的日常花销，更重要的是，得抽出几十块钱给儿子买书。别的能省，这书钱不能省，孩子自己想看，说什么也得满足他的心愿。

乌云翻滚着越来越近，眼看就到头顶，牛青觉得有根绳从云层里甩出来，铁钩子一勾就勾到心窝里。他有些焦躁地从车里跳下来，拿出乌黑的旧帆布，蹬着车厢外栏，把帆布往四角扯。风把帆布吹得猎猎作响，打在牛青脸上，刺啦啦生疼。可牛青管不了这些，他得抢时间，得在暴雨来之前把西瓜保护好了，掉一个，可就得赔一个。

帆布刚固定好，雨就下了。先是试探性地“啪啪啪”使劲儿往下砸，尘土的腥味儿直往鼻子里扑。牛青咳了一下，嗓子发炎，一点儿刺激就痒得难受。不过，还没等牛青咳利索，暴雨就倾盆而至。雨点大，又密集，狂风助虐，一阵一阵扫过去，牛青扶着车厢，也被吹得一晃一晃的。

牛青的身上已然湿透，水从头往下流，脸上已被雨糊得啥也看不清。看来只能躲车里了，他眯着眼睛一步一步往车头挪。

然而，还没挪几步，他就发现车身开始晃动了。他浑身打了一个寒战，心里有点发怵，不会翻车吧？车的确有点旧，不，是很旧，西瓜又装得太满，右边又多装了几个，但卡车的重量加上西瓜，少说也得一两吨吧，怎么会刮翻呢！

话虽如此说，但事实上是，狂风就跟铁扇公主的芭蕉扇似的，用倒拔杨柳的攻势对准车厢，火力全开。牛青用胳膊抵着，还是挡不住车身右倾，他索性把整个身子顶上去，就在那一瞬间，车子轰然倒下，旁边的柳树也“咔嚓”，在空中折断。

牛青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啊——”，也许在那一刻，他也纳闷自己，为什么会干出把身子顶上去的蠢事。路边商铺里一定有人看到了这一幕，也一定有人也如此惊愕，不过，暴风雨没有鸣金收兵，人们只好做缩头乌龟。

几小时后，微信圈一视频超火爆，牛大志刷圈时，很随意点了下，整个视频不到十秒，拍摄距离过远，又加之暴风雨的关系，画质很模糊。但牛大志看了一眼就僵住了：虽然只能看个大概轮廓，可那车，那人，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就是蒙着眼闻，他也能闻出味儿来。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他给老爸打电话，手机在响，但无人接听。

牛大志从图书馆出来，一路狂奔，远远就看到事故现场围满了人，警车、救护车停在旁边，他一头挤了进去，微型货车已被挪开，地上趴着一人，血肉模糊，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牛大志刚开始很崩溃，也特恨网络上的那些博人眼球的帖子。崩溃是因为家里失了顶梁柱，他必须退学。恨的是那些没有丝毫同情心，对父亲的行为冷嘲热讽，只为蹭热度、看热闹的发帖者和转帖者。

不过，后来他看到一个名为“战场”的帖子后，心情就平静下来了。

帖子内容如下：

我是一个环卫工，三级伤残，我虽然不认识视频里男子，但我佩服他这样的勇士。像我们这样生活在底层的人，虽然命贱如草芥，但为了捍卫一个男人的尊严，为了挑起家庭的重担，吃再多苦，也得认。

人生就是战场，上战场杀敌就要敢于亮剑。大家说的都很对，人命大于天，西瓜没了还可以再拉，人没了就啥都没了。但我认为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像我们这样生活在底层又对未来抱有希望的人，若是没有战斗精神，处处想着退路，时时想着惜命，倒真是不用活了。

话不多说，送给死者家属一句话：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其他都是扯淡。

牛青没有保险，安葬后家里就一贫如洗，牛大志只好退学。他靠送快递挣钱养活自己和奶奶。车流汹涌，牛大志的人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