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日

我的生日

    一次家庭聚会上，父亲带着近乎讨好的神情说，再过六十八天就是我大外孙的生日了，九月十九，我记得清楚。他在学校里如何过呢。他的生日多是离开家，默默无闻地单独过。我装作心不在焉地说。儿子低着头吃饭没有搭话。父亲记得他外孙的生日，对眼看着就在眼前的他女儿的生日全然忘记了，连提都不屑于提了，我有点凄然。活到如今四十多岁，老公也不会对糟糠之妻的生日了如指掌，年年的那一天都像日历上被撕掉的每一天一样的轻飘飘的，了无痕迹。谁会记得我的生日，谁会掰着指头算日子，谁会把日历上那一页重重地折起，唯恐错过，谁会做满一大桌的美味佳肴庆祝它的到来，想到这里，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一个遥远的身影真真切切地走了过来，像她惯常地口吻说，再过四天就是我大姑娘的生日了，妈一直都记得……妈，妈。妈已经走了快三年了，再也没有人记得我这个人也是有生日要过的，再也没有人看见我一个下意识的蹙眉，一个不经意地捂腹，就会神色慌张地怯怯地问，怎么啦？哪儿里痛。往事如潮水，纷纷拥拥地涌上心头……

      那是我十多岁的样子，放了暑假在乡下姑姑家帮着带仅三四个月的表妹。眼看着明天就是自己的生日了，任凭姑姑如何许诺明天会做出一大桌美味犒劳我，任凭她苦苦的恳求我多住几天，我就是固执地要回家。立刻回家。我都忘记了离家时母亲如何用厌弃地眼光恶声恶气地说，让人恨得牙根直痒痒，横草不拿竖草不拈，去了姑姑家一直住到开学，让我好好清净下。我气得直哼哼头也不回地骑着车子走了。我骑着我的破自行车，迎着初升的冉冉红日，小鸟儿在枝头欢喜跳跃，它的家在触指可及的地方，它自然有它高兴的地方。我的家在十多里的镇子上，我须快马加鞭，那一刻我的脑子里全是妈妈的身影，我要马上见到她，一头扑进她瘦弱的怀抱，说些软话，让她开心，告饶的话一遍遍地说，求她原谅，再也不惹她生气了。路边大白杨一晃而过，半截人高的野草上滚动的白亮亮的露珠映照着我急切归家的心。想它也是明白的。要不然它滚动在日光下，鼓胀胀地就是不破。

    行至半路，我早就是汗水湿透了衣衫，满头大汗，涨红着脸剎住车休息。突然迎面看见一个穿着黑色碎花衬衣灰白裤子的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抢入我的眼帘。料想不到是我的母亲，她竟然骑着一辆早就丢弃在杂物堆里的破烂自行车来接我了。母亲也是满头满脸地汗珠子，她来不及擦一把，半是羞涩半是慌乱地，支支吾吾地说:“明天……明天就是你生日了，我怕你……”，妈妈，您错了，你哪里见过会忘掉自己生日的孩子，每个孩子都把自己的生日都刻在心上的，他们怎么也不会忘记的。我没有像之前演练过几百遍地跑去低声下气地去恳求母亲原谅，我甚至都没有表示一丝感动，我故意昂着头摆出一副不稀罕地神情，自顾自飞快地骑着车子往前冲。妈妈追不上我，远远地在后面喊:“等等妈，妈的车子链子老掉，别跑那么快……”，我就是不理她，我记仇呢，我拼命地跑，把她的声音都远远地抛在九霄云外了。

    我都忘记了第二天母亲是如何变着法子做出一大桌我爱吃的菜，家里养的小公鸡当然是缺不了的，青椒爆炒一大盘，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是没有蛋糕可吃的。屋后山坡上一串串红透了枣子被母亲揉进面里蒸出来甜丝丝的枣子馒头，她汗流浃背地说，我大姑娘的生日好，赶在“七月半，枣子红一串”的前一天，有枣子吃，我大姑娘腰里有块痣，将来会有大出息，骑马又带刀……母亲说着一大堆的吉利话，哪里有那么多的讨喜的话，她忘记了我那么不听话，出言顶撞她，她忘记了我恨不得早早离开她，硬了翅膀飞走，她只是愿她的女儿随着她的祝福快快长大，长大了有本事，有本事了就孝敬她。可是妈您太心急，您都等不了女儿有出息等不了您女儿孝敬您，哪怕一天，您就慌慌张张地走掉了，让我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无法寻找您的身影。你走了，在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走了，最不会忘记我的生日的那个人走了……

      儿子明天就要离开家上高中了，他的生日我不会忘记。我试探性地说，你走了，都不会陪着妈妈过个生日了，当然不会送妈妈一个礼物了。我就这么无耻，脸刷地红到耳根 。你们忘记了，我就自己说出来。谁知儿子，这个大男孩，跑到我身边，轻轻地吻了我一下说:“妈妈，那天偏九月一日，我不能给您过生日了，这个送给您，聊表心意”。眼泪再一次汹涌我的眼眶，原来他也记着哪一天是妈妈的生日，原来他并不是不关心我，他只是羞于表达，原来世界上还有一个人默默地爱着我，妈妈，您听见了没有，我带到世界上的这个人，他也如同我深爱着自己妈妈一样爱着他的妈妈，妈妈，您听见了没有，我没有白疼他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