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海

本文参加七大主题征文活动,主题:魔幻现实主义。

阿海盯着头顶那片不全是暗黑还夹杂着深邃蓝色像是被水浸了一夜的斑驳出水纹裂痕的天花板已经有一个钟头了,难以合上的双眼不知道又会爬进多少条红色线虫,它们交织在一起是为了更加紧密贴着甚至是融进他的眼珠,这种刺痛感并没有比硬床板膈着单薄皮囊下不敢松懈的骨头那种痛来的轻松,每一节都像被绑到十字架上做钉刑。这个夜连同无法呻吟转而屏蔽呐喊被肢解的身体被困在这间黢黑的阴道且潮冷的海底。

一直持续到明晃晃从西边升起的射进房间一束不那么刺眼的光打破了梦魇的挣扎,阿海条件反射的弹跳起来顺势脱下阻隔了皮肤与空气间那件狰狞不堪的咸湿味的睡衣,在这股氤氲中他又回想起那段冗长的如同在地狱里漫步的喑哑的夜晚,他许是在冷风中僵硬了动作,桌子上的铅笔竟然缓慢的转动,是用那种一动一静式的笔尖始终指向窗外方式滚动,阿海习惯性开始发呆。

“阿海,你起来了吗?”阿泽的声音像是从门缝间传进来又重新汇聚在一起,(“声音竟然可以这样”)阿海还没有来得及陷入虚无的深思就被声音的丝线拽回了现实,他重新调整了呼吸从屏息到深吸一口凛清的空气,(“真够冷的”)他不自觉的搓搓手,目光投向北边角落蒙了不知道好几层灰尘的炉子,“哦,进来吧”!

他至今都记得阿泽第一天来报道的场景,没有乌云却还是绵绵的让人犯困的雨,组长喝了一口浓茶,那是一种与整个旧楼都相契合的复古味道的茶香,(“今天又要来一位满腹心事的同事啊!”)他喜欢由天气来判断新同事的是怎样一个人,明明自己更加奇怪,在疯人院里每一个人都有点自己独有的疯。

阿泽是医学院精神学系的毕业生,免不了初出茅庐的青涩却有种幽怨的眼神,组长接过他的简历回头看了阿海一等人像是一种炫耀式的成功,“为什么要来精神病院啊?”,“这里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组长压低了声音舌头可以听得见的在一起打结以至于迸溅出的唾沫星子在空中飞舞,“可能我也有点疯吧!”阿泽毫不避讳竟还为自己的回答笑出了声,(“他应该是真的有什么事吧!”)阿海郑重其事的抬起目光稳稳落在组长面前那个毕业生的脸上,错落着被“故事”遮掩的斑驳陆离无法明晰的五官组成棺木内的一张假脸。(“究竟是什么呢?好像我的样子”)阿海不愿也不想却不由自主去猜测着。

“啊,进来吧”,阿海一边套上了一件素色的只有左袖口有些磨边的羊毛衫一边转向门的方向,沙哑的声音透过缝隙时木板门发生了肉眼难以察觉到的移动。阿泽推门进来时打着茬刻意地别过头去,“我,进来了”,“今天会来新的病人,你应该做好准备了吧!”,阿海拉开形同虚设的白色纱帘朝窗外看去,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想着这次会被分到什么样的病人。“我也不知道,事实上”,阿泽也望向阿海目及的方向,“据说,有一个非常棘手的病人是从A县跳三级急转来的,自杀了十多次”。外面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马在咀嚼着干草,这场雨是从北边的原上开始向四周铺开而来,所及之处都是从米粒到豆大再被倾盆浇灌。“我们下楼去吧!”阿海耐不住性子再看着这场雨的变幻莫测,一切都会停止的,以一种方式。

会议室落座几个人人手一个冒着热气腾腾的茶杯等待组长开口,“这个月的任务量不大但是也不好做”,浓茶的余香通过口齿间发散包括胸腔呼出的热气结成一团有形的雾气,每个人盯着那团白雾被冷空气攻破解体消散,“咳,但是也不是不可完成的”,这句下文意指需要大家集中注意力克服天气的困难,四十分钟之后阿海带着前几分钟的不解与困惑走出了办公室,(“一个病人吗?”)阿海双手隔着麻布衣料的裤兜在腿两侧打转,经过穿着蓝白相间病服的病人手指着窗外被雨水打歪的树枝上残破不堪的鸟窝口中呢喃,阿海停驻脚步也一同望去,可他看的是从白色的大型医疗车上被架进大楼的病人,197号,他不需要知道名字只记得这是他第197个病人。

空气中的潮湿漫过了两楼阶梯,踩上去不再有吱呀呀的声响及其松软,阿海拿着病人档案上楼刚过一半的木板开始清脆起来,(“没有调查到原因吗?”)阿海盯着那页本该填满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的病因的空白处,下一页相反地填满了病人的自残经历还有伤口的照片,阿海干咽了一下镇定自己的情绪,再返回空白页时隐约觉得那里面却坐着一个穿着同样病服的自己,像被遏制住了嗓音却急迫的想发声。

治疗室是一件与大楼外观的土灰完全不符合的纯白色系,细腻的白色墙灰比乳白还要刺眼跟使人紧张,阿海在之前特地从办公室的衣架上取下工作的白大褂为了与墙体色系相辅相成,推门时老旧门板不受控制的挤压松散就像核桃被夹散时发出了声响,197号蓬头盖着的面容略显清瘦,她没有抬头。(“最后一次自杀是上吊”)阿海结合眼前这个病态的躯体想到档案上这样一句话,这个被十三次自杀摧残的面目全非的病人在阿海眼中已经失去了灵魂,(“她究竟遇到了什么?”)阿海怕去一探究竟却又想探寻一个人深埋进海底的秘密。

“你好,我是你的医生”很显然这样的打招呼就好像在逗一条经过身边的流浪狗,其实并不想跟它有什么关系只是某一时刻的感兴趣,“我叫阿海”,雨中横闯进轰隆的雷声盖住了阿海再三犹豫下沙哑的声音,197号抬了抬手,乌黑干燥的小丝发间清明看到了眼眸的一闪,青紫的干裂出皮屑的嘴唇上下贴切的紧抿着,“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不按流程开始询问”,这一次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两个小时以后也是如此。

阿泽下楼时见拐角处阿海抽着烟,“怎么?很棘手”,两人一同看着从阿海手中跌落下去的半根烟卷触碰地板时踉跄出的几点烟火,良久阿海踩灭了还在冒青烟的烟头,“昂,挺难搞额这个”,一句回应打破了气氛如同烟味的消散,“小道消息,我听去“绑”她的人说是受到了性虐待”,阿泽递去一根烟附带着这条信息,等到阿泽离开都没有再得到回应,这里有一半的空间和时间在阿海与烟的共同燃烧中静止了,(“我早该想到的,她只是想活”)阿海有点恨几个小时前丧失观察力呆若木鸡的自己,白墙壁白桌子板凳的情景重现一番,197号是蜷缩在椅子上连同脚都不敢与地面有一丝触碰的,这种不切实际的忧心忡忡建立在日益被强迫的环境下,一次次的死亡与伤口并没有换来同情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折磨与痛苦,她从生的欲望中奔溃又想从死的入口得到解脱。

一滴水顺着脸颊垂垂滑过被胡茬阻拦分散滴落,手臂是阿海的泪痕也是,他赶忙抬手抹去不知觉中留下的泪痕,却发现越来越多不受控制的水滴正从与雨水不同的泉眼里涌出,他不敢再去想那个阴暗发霉混杂着血与精液腥气的小房间,不敢走近那个迷乱的充满病菌与罪恶的床边,不敢看某个床下面也许就藏着一具假装麻木的“尸体”,他越是阻止脑袋里的声音越是清晰可见。

次日,“组长,这个病人我无能为力”,阿海在昨天的羊毛衫上套了一件黑色外套,他一夜未睡后目光所及都盖着一层灰色,火炉仍未被点着。

窗子里的病人都在看着阿海走出大楼的背影,阿泽紧抿着嘴看着外面的雨继续打歪更多的树枝溺死更多的雏鸟。



8月4日晚,23:40

窗外好像也在下雨

也可能只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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