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快要结束了,可我还没有生活过。”

三十年如一日,一日恍如三十年

1910年,黑泽明于日本东京都出生。1952年,黑泽明42岁,这年,他和桥本忍、小国英雄拍摄了有感于人生和生活的《生之欲》。

影片的第一个镜头,是主人公渡边勘治的胃部X光透视图,这个担任“市政厅市民课课长”的小官吏,已经身患胃癌,但他还不知情。

镜头切换到渡边勘治,他正在慢吞吞给文件盖章。办公室门口,一群妇女投诉黑江町的污水池,那个污水池又脏又臭,蚊子很多,小孩碰了水就会长疮,填平它就可以盖儿童公园。

职员向他反应情况,渡边毫不犹豫的踢皮球说:“去土木科”。然后继续翻看文件,盖章,再看看表。这就是他的一天,也是他三十年的每一天。

他过着毫无意义的每天,做着可有可无的工作,就像办公室新来的员工看得笑话,“据说你三十年没请假,原来市政府不能没你。不,我怕市政府知道没我也可以。”

虽然是一份无意义的工作,他还是坚持做下去了,再过几天,他就会因为从没请假而创下连续三十年不请假的纪录。

溺水的最后时辰

这时,他请假了。他近来精神不好,胃很痛,吃胃药也不见好。

他去医院他拍了胃部X光透视图,等待结果的时间里,一位患慢性胃病的男人跟他聊天。旁边一个男人起身离开。

患慢性胃病的男人立即跟渡边说,那个男人据说是胃溃疡,但很可能是胃癌。因为说胃癌等于宣判死刑,所以医生都会说胃溃疡。随后,患慢性胃病的男人说了一些胃癌的症状,越听,渡边越觉得这些症状正是自己有过的。

结果出来了,医生说的是轻微胃溃疡,潜台词是“胃癌”。渡边的手里的衣服滑落,正似他的心跌入谷底。渡边又问“不能做手术吗”,医生回答,“不用做手术,吃药就行,饮食方面,只要不吃难消化的,什么都可以吃。”这些话,进一步宣布了渡边的死刑。

拖着破碎的身躯,回到家,他把自己藏在儿子房间的黑暗里。他等着儿子回来,想从儿子那里获得一点慰藉。却听到儿子和儿媳谋划他的退休金买房的事。渡边尴尬、失落又仓促的退出儿子的房间。

回到自己空荡荡又凄冷的房间。打开供奉妻子的神龛,渡边呆看着妻子年轻的照片,回忆起妻子死时的痛苦,妻子死时,儿子还是个稚童,为了儿子,他决定不再婚。

关上神龛门,他听到儿子呼唤他的声音,急匆匆走到楼梯口,却听到“早歇了,楼下请关门”的命令。

渡边从楼梯口退回,锁好门。看着门,那门让他他回想起儿子玩棒球受伤的事情。还有儿子割盲肠,他送儿子进医院,进治疗室,却不能陪他。

看着楼梯,他想起儿子参军,乘火车离开,他和儿子在站台依依惜别。那些事情如在昨日,他是如此的的深爱着儿子,他想立刻见到他。他爬上楼梯,走到一半,又退回房间。

换上睡衣,临睡之前,他习惯性去设定闹钟的时间,却想起自己没有时间,又如惊弓之鸟逃进被窝。

人之将死,回顾一生,他却发现,他把一生的时间都给了儿子,自己什么都没有。

儿子伤了他的心,渡边又去了最要好的友人家,友人却开口借钱。每日按时出门,却不想去工作,也不想去会友, 他的疾病,不是说不出口的秘密,却无人可说。他只能在小酒馆一个人买醉。

他发现,他深爱的儿子,亲密的挚友,拼命保住的工作,在死亡面前如此无力,他痛苦。更让他痛苦的是,他的一生是一片灰色的空白,没有颜色,没有快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到那么一把年纪,他甚至没有用自己的钱喝过酒,他过着死尸一般的生活。

临死前,我想再活一次

他要死了,可如果在临死前不能体会一次活着的快乐,他死不瞑目。

他想,花钱也许会让他快乐,他想一次花掉5万元,这个笔钱他存了几十年。他请庸俗小说家教他怎么花钱,小说家带他去打弹珠,去酒店吃饭,买新帽子,去酒吧喝酒,去红灯区笙箫达旦。可这种快乐太短暂太空虚,他唱着不成调的 “生命多短促,少女快谈恋爱吧” ,可是无人能懂,他逃开了。

回去的路上他遇到办公室那个讲笑话的年轻女孩小田切。小田切年轻蓬勃有朝气,办公室沉闷的气氛让她难以忍受,所以找了新的工作,她找他给她的辞职信盖章。

他给她买袜子,带她打弹子球,请她吃饭,喝茶,她的活力和健康令他上瘾,仿佛又年轻了一样。他一次次去邀请她,但她很忙,每浪费一秒钟就浪费一份收入,下班之后,又累的只想倒头就睡。她还是答应最后陪他玩一次。

饭店大堂,小田切问他,“你为何老跟着我,你究竟想说什么”。想说什么,想要什么?想说,他喜欢她的健康和快乐,他想要活一次,还想在死前做点事。

渡边几乎狰狞的求她,“教我,怎样才能像你。”小田切被他吓住了,她也只是工作和吃饭,做小兔子玩偶。小田切建议他,“不如你也做样东西吧。”能做什么,换工作太迟了,而在市政厅除了消磨时间,互相推诿,还能做什么。

沉默许久,他突然想起一件可以做也不算晚的事, 他兴奋地双眼冒光,急匆匆地走下楼梯去。

有人到死也不知人生

圣-埃克苏佩里在《风沙星辰》里说了这样一句话,“一个人,就算知道三十年后一定会死,也不会因此永远闷闷不乐。 三十年,三天……这只是观点的问题。 ”

可是知道自己三天或三十天后会死,就变得焦躁不安,恨不得杀死时间,抽打命运。三天,三十天,三个月.....同样的结局,却不同的态度,仿佛三天值得高价购买,三十年只配被丢在垃圾堆。

像渡边这样的人,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胃癌敲醒了他,也许他就像一只蚂蚁一样,忙忙碌碌的活,寂寂寞寞的死。他这样平凡、平庸的人,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死后墓志铭上也只会有一句话,“这是个不值得记住的人。”

黑泽明让他的死亡升华了。黑泽明让他为死亡痛苦,让他为无意义的人生和工作懊悔,最后,让他向死气沉沉的官僚机构发起进攻,并终于在临死前做了一件大事,看起来,他好似比那些昏聩一生的人好了太多。

然而,即使在临死前干了件大事,完结了的生命到底是完结了,过去的那些时间,一去不回。

有人到死不知人生,有人临死才知人生,有人恣意一生,到底仍感浪费了一生。渡边是第二种。

希望,我们大多数人是第三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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