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缚之中的解放人性——解读《十日谈》中的女性角色

第一次听说《十日谈》一书时,正是笔者的初中时代。我记得当初历史课本对此书大致是这样介绍的:“解放人性,反对神性,开西方早期人文主义之先河。”此书与但丁《神曲》并列,号称“人曲”,薄伽丘也凭借此书跻身于文艺复兴的前三杰。正因如此,笔者对此书可谓是神往已久,不过由于本头太大,内容太多,中学时代难以阅读。直到大学时代,笔者才得以完整地通读全书,顿生诸多感慨。此书被认为是欧洲短篇小说集以及现实主义的前驱,作者薄伽丘借十个青年之口叙述十个主题下的一百个故事,鼓吹解放、讽刺教会,在描写广大各色女性的同时又伴随着一以贯之的见解,颇值得我们进一步思索。

作者对于教会的态度可谓是鲜明之极,上至教皇、主教,下至教士、修女,作者无不进行辛辣的嘲讽,在他看来整个教会已经完全被这些教职人员破坏到底了。这点前人论述甚多,笔者仅录取一处便可证明:“他们(教会人士)只顾纵情享乐,贪色好财、欺诈中伤、狂妄自大,所有的罪恶无所不包(只要有的话),我认为那里不再是神圣之所,而是藏污纳垢的垃圾场。照我看,你们的教皇以及其他教士们,本该是天主教的基石和支柱,却正尽其能事地搞垮天主教,直到它从世上消失。”类似评价在书中俯拾皆是,不多赘述。

除了对教会的批判、对政治特点的描述以及种种细致入微的生活细节,笔者特别想谈论则是此书对女性角色的刻画。正如全书开头结尾所描述,此书的对象本来仅仅是女性的消遣读物(开头“谁能否认,把这样一本书献给娴静的女郎们,比献给男人们更合适),因而绝大多数故事完全是围绕着女性角色刻画。在笔者看来,薄伽丘一方面极尽所能地讲述女性的欲望以及种种艳事,将女性追求爱情并纵情声色的欲望淋漓尽致地刻画了出来,甚至全然不顾道德法律的束缚,彻底地解放人性;另一方面,他又清楚地定义女性的角色,无论她们是多么美丽妩媚还是贞洁能干,女人始终是男人的附属品,是社会中的被掌控者,并没有丝毫独立地位可言。这种看似矛盾的态度正是薄伽丘超越时代却不能摆脱时代的特点,笔者将之称为“束缚之中的解放人性”。

此书成书于欧洲的黑死病时期,整个社会都因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过往世俗的道德、法律以及神圣的清规戒律全然失效,正如作者开头所描述:“人们只是为所欲为……连隐居在修道院里的修士们,也确信别人做的事他们也可以去做,并已经打破了清规戒律,去追求肉体的享受,于是想逃避现实的人们也变得荒淫无度了。”末日般的灾难使得原有的社会秩序崩溃并激化了人性中的放荡享乐的一面,作为现实主义先驱的薄伽丘才大胆地描述了种种放荡偷情的故事,同时也反驳对他叙述过于露骨并违背道德的种种批评。(这种大胆描述一方面是此书成为解放人性的标志;另一方面也使得这本书自那时起便广受非议乃至遭受严厉的批判)

除了极个别主题(如第十天的主题是爱情或其他方面慷慨大方)外,全书十之七八的主题是围绕着贵妇或少女、修女私下里寻欢作乐。无论什么故事情节,这些女性的角色基本都是固定的、单一的——美丽动人、欲望强烈并享受着纵情声色的生活的贵妇与少女。

薄伽丘在书中不止一次地点出了女性欲望远超男性的问题(即女性性能力远在男性上),并似乎将之视为女性应该拥有丰富的感情生活的依据。如在第三天的经典故事“将魔鬼打入地狱”(暗指男女交欢)中就含蓄地提到“地狱需要许多魔鬼才能满足”。往后更有直接的论述,第五天的最后则直接说道:我们女人随时都会满足男人,而男人却不行。此外,一个女人可以把几个男人搞得筋疲力尽,而几个男人也无法让一个女人疲乏下来。类似的描述在书中还有许多,薄伽丘借此似乎论证女性理所应当利用这种“优势”去寻求不同的“爱情”而不该受制于婚姻的道德与法律。除了描写已婚贵妇的种种偷情艳史,全书还有不少故事是关于未出嫁的少女与各路骑士的种种艳遇,似乎有意突破婚前妇女守贞的限制,点出道德规范与现实不符的情况,并为此有意安排了两个仆人的争论。作者在此借助女仆之口说明婚前守贞的虚假性:“其实她们在出嫁前的三四年,十有八九都干过那事了,老天有眼,知道她们不会等那么久的,我以基督的名义发誓,我认识的姑娘中在出嫁前没有一个是黄花闺女。”正因作者不加掩饰地描写这些出轨爱情,甚至借叙述者与听众去肯定这些感情,一面起到了“解放人性”、冲破束缚的作用,另一面则遭到了时人乃至今天读者的批评。(作者后记的自我辩护以及今日众多读者声称在少年时代将之视为“小黄书”等等均可说明。)

在大量叙述这类偷情纵欲的故事表面,薄伽丘却在有意无意的点明女性的从属地位。事实上,作者之所以判定女性远高于男性的性能力,似乎更是以此衬托女性的能力不足——只能从事谈情说爱之事,根本不属于一种独立的社会角色,存在众多性格缺陷,天生就是男性的附属。忽视这一关键点,仅仅认为全书否定教会、鼓吹“人性”、号召解放就有失片面了,毕竟创作者也是时代的产物。

十日谈的开始在于七个年轻女人的相识,然而当她们准备在瘟疫之际下乡隐居时,她们却坚持要有男人来领导她们:我们都是女人,而且都年纪不小了,应该知道光是女人在一起会出麻烦的;没有男人的领导和帮助,将会一事无成的。我们女人往往软弱、任性、多心、胆小怕事。”薄伽丘为闺房佳人写的这本故事集也正是认为她们无所事事,只懂得谈情说爱,她们必须心甘情愿地接受男人的统治。书中多次点出“男人们的情况就不同了,他们天生就有千百种本事,年老的时候甚至比年轻时更棒。而女人生来只会干这种事和生儿育女,别的什么都不会了。”以及“女人应该对男人俯首听从,应该谦逊和忍让……女人生性朝三暮四,轻浮善变”等等。尽管书中也描写了不少颇有主见,能力不凡的女人,然而“女性无能论”确是全书贯穿始终的主调。此外,女性完全不能主导自己的婚姻,苏丹公主被九个男人占有并在最后送给国王以及瓜尔蒂埃侯爵娶亲(其妻婚前全不知情,全无过错却被遗弃)等等故事都能说明此点。(通过作者的描述,我们隐约可以感受到婚姻的不自主也是已婚女性发生婚外恋的根源之一。)从这方面出发,作者不遗余力地叙述种种香艳故事某种程度上反而成了印证女性一事无成、只能谈情说爱的证据了

一方面纵情声色、释放压抑的欲望;一方面又要循规蹈矩,听从男人的安排,这种看似矛盾的女性角色正是薄伽丘创作中立足时代又超越时代的地方。资本主义与商品经济的发展、生活水平的提高都要求原有社会道德规范的改变,黑死病的瘟疫对传统秩序进行了致命性的打击便成为变更社会道德秩序的一种契机。薄伽丘因此大胆创作此书,针对现实生活抒发情感,鼓吹“释放欲望”、“解放人性”,从而成为文艺复兴的引领者;但他对女性附属男性的观点是根深蒂固的,女性再怎么解放依旧不过是因其无所事事、能力不足。女性不可能拥有男性的本领与地位,因而谈情说爱便成为她们的唯一“职责”,她们的放纵事实上有着巨大的桎梏,是束缚于男性角色下的“解放”。这种观点无疑又是时代所决定的,毕竟妇女真正解放的开始已经是作者所处时代四百年后的事情了。我们在阅读此书时,应细细把握作者的观点,不应一叶障目,只看到问题的一面而忽视作者有意无意而透露出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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