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7-30


黄小线  无限事  今天

残片

帮父亲打酒的男孩

在黄昏里,走过一口枯井

他低下头又偷偷去看了一眼

仿佛看到母亲,正在放入

一个红色的水桶。又吃力地

拉紧,一条尼龙绳子

她总是憋足了劲,从最底层

打捞最柔软的事物,以及自己的影子

又像在给儿子示范,一个悲苦的人

应该如何卑微地过完这一生

空巢

出院门,双眼收下一片辽阔

近处亲切:有鸡鸭,有柴禾

远处缥缈:有薄雾轻移

人声还是有的,比往前少

鸟鸣跟草木一样,日渐葱茏

荒的继续荒,旺盛的更加旺盛

生活垂怜我们:在旷野中放入风

在屋檐下安置几只燕子

静野幽香

很少人带自己来这里

很少人,轻易让自己回去

这人间的废墟:缺少炊烟的地方

用风吹的动荡展示一片宁静

——我迷路,就能找到自己

死而复生的荒草,愿意

覆盖我的过往,所有罪恶

愿意让一朵小小的花

在枯萎的草根旁,为我开放一些时日

深秋帖

落日依然悬挂,黄昏延长了一些

一堆堆草皮被点燃了

我和老人抽着烟

看着烟雾,逐渐加重暮色

青山走进墨画,人影被引入归途

我们的欢喜,来自于一盏盏亮起的灯火

我们莫名的惆怅,像风吹着风

空寂

在山中,落在后面的一声鸟鸣

尾音没收住

它干脆又叫了一声

第一声有点尴尬

第二声随心,像死前的呼吸

我喜欢第三声,藏于飞翔的喉咙

不药而愈

恨自己不懂,黄昏返巢的鸟

有多疲倦。恨自己不懂

深秋里一棵草,仅剩的旧颜色

需要什么赞美

在此生,我最不能释怀的事情

——只看到伤疤,不知自己患过什么病

识破

春雨掩护,让大地突然冒出众多头颅

考古学家还在探索根部的深度

戴着草帽,扮成老农的

退休教授在田埂,用放大镜研究草叶

佩服呀,这擅长于攻心的春光

坏人们背手散步,在羊肠小道上泪流不止

我知道,万物抬起头来的玄妙

如仇恨深埋,躲过考古者翻旧账的铲子

如爱意萌生,一名裸体的婴儿对着蝴蝶发笑

十月

刚刚上二楼的老人

已经痴呆,认不出自己的子女

见到我,他说来来

我站在原地。他就自己跑到跟前

端详我,并微笑

但一直叫不出我的名字

现在是十月。很快又到年尾了

世间所有的迟钝,都让人产生恻隐之心

踪影

飞鸟落在窗台

带来细节:颤动的双翅上

尘土在掉落

请吃玉米粒

请欣赏墙上的裸女画

请喝一口属于人类的啤酒

给我星期六。给我任何颜色的药丸

我的嘴巴和舌头

你拿走,但不要用来说话

我讨厌一切眼前的事物

它们太具体,像沉重的情绪

你尽快走,跟很多人那样

只留下虚幻的轨迹,让我找不到出路

四月

先有雨,再有人上山

拿纸钱尽孝

把哭声藏进鞭炮声

四月刚开始,悲喜铺在路上

每个人都要行走

留脚印

就算是坏人,修炼了狡诈之心

走路无声,走路无风

也难以面对,越来越热烈的阳光下

那么多鬼,睡得如此安静

 

        黄小线,1985年生,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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