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

      老电影《股疯》那段公交车上卖票员范莉与乘客的经典争吵镜头,是一个城市在某一个年代的定格,你记住就是隐藏着你太深的感触。

      自我记事起,只要母亲清晨送我去中心路附近那所幼儿园,基本以失败告终,因为只要一看见幼儿园那扇黑漆铁门,我便惊恐万分,分离性焦虑立刻撺瞒脑海,拼足全力一手拽住母亲的衣服,一手推拒铁门栏,大声尖叫状,脸孔涨得通红,悲愤到流不出眼泪,由于造成的影响太大,很快聚齐一群新村里看热闹的居民观摩。然而这种情形实际上只有母亲送我去幼儿园才会出现,因为作为小孩,潜意识里明白母性脆弱的底线在哪里,最终她妥协了,我也达到目的,不用再面对那扇幼儿园恐惧之门,还可每日跟随她乘车来回于单位--家宅两地。自此我与公交车结下了缘。

      记忆里最早的公交车为老式“巨龙”,由两节车厢组合的铰接式公交车,中间一段黑色橡胶褶皱连接,像手风琴的推拉风箱,这样拐弯的时候便于伸展。车头外观面相敦实,车灯不及现在明亮,略显集中而憨厚,车身通体上白下蓝、上白下橘等等双拼色,驾驶室里发动机前置,由一块椭圆或长方形的铁皮罩罩着,司机在左边,右后方有个乘客座位,算贵宾席,因为当车辆里挤满了人时,这个位置受着司机安全驾驶监督,永远是独立不受人群干扰的的,母亲就抱着我坐过许多次,我总会趴在她肩膀上看着后面车身里的人们,止不住的炫耀感。

      这种前置发动机最大的特点是热,冬日里取暖,夏天热浪滚滚,但丝毫挡不住我的好奇心,在没有座位的时候能用劲抬起双臂,用小手努力勾住发动机前面的护栏,仔细观察司机踩刹车、转动方向盘、拉挡位,我相信当时每个小孩都会有个当驾驶员的梦吧。

      因为巨龙车的两节车厢特性,中间外观类似巨大的手风琴推拉风箱,风箱内有两排弧形座位,俗称“香蕉座”,中间连接底盘为圆形,拐弯的时候,原本在两边的“香蕉座”会跟着改变方向,如同在游乐场坐了旋转木马,母亲紧紧抱住我,而我双手拉住椅背体验着脚下篷布孔外能一眼望见柏油马路的刺激与欢快。

      每辆公交车有前、中、后三个车门,配备两位卖票员,卖票员面前一张半尺来宽的小桌,有抱孩子没有座位的会让小孩坐在小桌旁,桌子架在掉了漆的扶手边,扶手上大约1.2米的地方刻着标识,提醒各位乘客身高到此线必须买票,自然有为了节省几分几毛车费,让孩子上车的时候故意压住他头顶叫伊往下蹲一点,并下意识用手挡住卖票员的视线,这些其实是逃不过卖票员的眼睛,装看不见大有人在,顶真的也属不少,被拆穿了把戏的那位猪肝了脸无不是和卖票员一场争吵。

      卖票员的工作椅是类似电影院里那种会自动上下翻的,但他们很少有时间惬意的放平坐下,多的是身上挎着米白帆布包、一手票夹,上头整齐排列着各种价格的票据。有月票的向他出示,有买票的,收了钱,指尖黏下吸水海绵,撕一张,用票钳在当天日期上打个洞给对方,全程动作十分麻利,当时能做卖票员也是我的理想之一。

      巨龙车的出现是反应了当时乘客的人数增长趋势,诚如本文开头《股疯》里的那一幕,除了开老巨龙车的驾驶员要有技术,前面那位卖票员必须嗓门大,大到什么程度呢,要超过底下所有黑压压一片伺机待发的乘客们,他要不断对着车外窗敲打那面写着“慢”字小旗帜,扯着嗓子喊,提醒大家注意安全,先下后上。车站上的乘客,有些仿佛是练家子的,未进站就一脚吊在车门上,跟杂技团演员一样,也有随着滚滚车轮不顾一切奔跑的,一个空位就是一个理想……门一开可谓手肘作武器,腿脚齐屏力,都是付以搏斗精神,母亲是要抱着我的,我小时候没有发现她是巨人,现在觉得是!

      我看过一则报道,92年时这样的公交车每平米最多能塞20到24只脚,我试量了下,大约全程在做芭蕾舞踮脚尖训练,这样的话假如是终点站上车肯定铆足劲也要拼一个位子,有人自己抢了再放一个背包帮家人或朋友抢一个,因而吵架打架比比皆是,真正拳脚相加时也是有劝架的,因为实在没有空间腾出来让他们发挥呐。这样的沙丁鱼罐头,尚若某人忽然来一个人中之气,有孩子再童言无忌的评论下感受问上一句是谁的作品,不相干的人们必会先面面相觑,又怕被误会就自管自继续立着,云里雾里只等下一站门开了的清风自然。

      最佩服的依然是司售人员,每到一站,卖票员这般在人群里灵活出入,天热更是费功夫,上海过去胖子不多也是因此而来的吧,老员工有经验,基本人人逃不过他法眼,过几站他还会查票。中门上来的乘客因过于拥挤实在无法买票的,则由其他乘客帮忙传递交接钱与车票,有些乘客传着传着嘴里啧啧不耐烦,但手还是不停的自觉执行。司机并不是坐在他那太师椅上下不来的,当车门因为人多关不上,他得下来助一把力将人都带进车里去,加之热心市民帮忙,周围的乘客齐声打气“一、二、三”车门“刺啦”一下极不情愿的关上,门缝里可能露了半截裙子或裤脚,很快就收进去,车辆启动时,满车人欣慰的哄一下。至于车辆抛锚问题,多数人是懂得时间就是金钱这个道理,自觉下来推车;又假如坐的是电车,司售人员可能得爬上车顶梳理下它的“小辫子”……

      我常常会想,在那个没有监控没有绩效的年代,公交车上基本没有偷懒的工作人员,也没有对凡事漠不关心的乘客,这是为啥呢?

      在轨道交通不普及、城市基础建设刚起步的时候,虽然自行车早已不是计划经济产物了,但踩得路程长很累;出租车费用更贵,数量也不多,不是我们学生族能承担的,于是坐公交车依然主流,只是被改良了车型,却不曾改变乘客数量。

      公交车为了合理安排资源,基本分三种:调头车,高峰时间比较多,由始发站出发,人数众多的那几站跑完立刻调头重新出发;小站车,正常发车,每站停,终点站结束;大站车,设置人数众多的几个站头停靠,节约时间,上下班尤其合适。

      坐过224路的想必都有回味,因为它设置的大站让人兴奋,每每听见“双山、和平、曹杨、长宁、虹桥”那几个大站名,带着不会迟到的信念会随着一声“赞额”加入清晨挤车神功展示队。

      从上世纪末穿越而来,见我们的世界巨变,这个是刚性而真实的,那些面相憨厚斑驳沉淀的老式公交车早已退休,部分进了博物馆发挥余热;现在的公交车没有卖票员,更不用出示月票,司机一人即可轻松驾驭对全车人员的监督与保护安全的职责。

      很多人已经不再喜欢公交车,仿佛它应该是老年人的专利,我这个怀旧分子还是对这个交通工具留有念想。

      是的,我小时候很执着,执着于用眼睛当摄像机看坐车百态。也很调皮,母亲晚9点下班带着我坐车回家,窗外万家灯火,白黄相间,为了防止抱在手里的我上窜下跳,她总是同我一起聚精会神的数那些一晃而过的万家灯,前座的乘客好奇我们在数什么,时常回头看,最后好像懂了,也数。慢慢的灯影就模糊了,好像上个世纪已结束在这个记忆定格中,成为影像,飞往另一个幸福的平行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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