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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韩书山
文章链接:斯人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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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飞冲天】专题主编:
一家独行走天下
如画是我的邻居。
人如其名,瓜子脸,天然卷的刘海,白晰水嫰的皮肤,温柔的双凤眼,小巧的鼻子,樱桃般的小嘴,深深的酒窝,婀娜的身姿……总之,描写美人的词汇都可以信手拈来形容如画的美,如画美得让人感动。
所以如画初嫁来时,我们这些小屁孩惊为天人,看不厌瞅不够,常常花痴般凝视,但如画并无厌烦之态,也不端架子,还亲切的主动询问我们的名字,我们喜欢她绵羊般温婉的声音。
村里的男人,更不知道偷偷流了多少哈喇子。
男女老少都不约而同的羡慕甚至嫉妒如画的男人,这个幸运的男人叫阿兵。
阿兵家当时非常显赫,是当地的首富。电扇、电视、冰箱、电话、沙发,但凡城里有的潮玩意,阿兵家都是第一个拥有,大家都还窝在半瓦半茅草的土屋里时,阿兵家已住在宽敞明亮的砖房里。
但父辈们都说阿兵家的家财来得不光彩。据说土改时,某一地主悄悄将一满箱金银珠宝委托好友,也就是阿兵的爷爷帮忙掩埋,防止被没收充了公,准备等风声过后再偷偷起出来用。
等到成分这个词已淡出人们的生活时,已过了几十年,原先的地主和阿兵爷爷已先后故去,地主的儿子遵照遗嘱去挖财宝,可挖出的箱子却空空如也,所有的财宝不翼而飞。
问到阿兵父亲,只说不知道,地主后代只能哑巴吃黄莲,明知可疑,苦无证据,又终究不敢声张。只能当着阿兵父亲的面恨恨地诅咒:谁偷了,必断子绝孙。
但阿兵家日渐富庶,却是大伙都看在眼里的,同样的耕种几亩田地,没有其他生财之道,怎么发的迹?地主后代于是与阿兵家再无往来,坊间便有各种传闻,有人说曾亲眼撞到阿兵父亲变卖珠宝,有人说曾看到小阿兵把玩过一件玉如意,云云。
这一切,如画无从得知。如画更不知道阿兵本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
当时的婚姻多半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画的美,十里八乡早就传开了,好女众人求,媒婆子早踏破了门槛,父母对如花似玉的女儿相当的自信,平庸人家哪入得了眼。
阿兵家其实在十里八乡之外,但怎么就知道了如画的存在,可见如画的声名已越过了十里八乡。
大凡媒婆都是很愿意给富足人家说媒的,说成了,油水多,酬金足。
媒婆一拈量,男方富,女方美,多半能成。脸便笑成一朵花,鼓动那三寸不烂之舌,第一回合,摞家底,把个阿兵家吹得似有万贯家财,又话里话外的强调若女方入了门,便可终身衣食无忧,说得女方这边心动不已,这桩婚事便已成了三分。
第二回合,见面。这次出了点小波折,如画看到阿兵长得白白胖胖,油头粉面,这在农村便总给人一种不朴实的感觉,眼对不上,婚事眼看要黄。
媒婆急了,心想不妙,于是百般劝解,鼓动,竟还是说动了如画的父母兄嫂去看屋场。这是相亲对上眼后必走的一道程序。
可如画还是有点不乐意,不肯来看,父母兄嫂也就不管她了,随着媒婆来到阿兵家。看到阿兵家那一溜砖房,如鹤立鸡群般矗立在周围一片土坯房中,早已五分满意,入到屋内,再看到那些电器家什,像西洋镜般稀奇,父母连连点头,兄嫂更是偷偷咽了不少口水,一举一动早落入媒婆眼里,久经沙场的媒婆知道这桩婚事已成了八分。
剩下的两分只消媒婆再添点油加点醋,加上男方将礼金一报,便算成了。
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如画即使心底仍有那么一点疙瘩,也早被父母和兄嫂的迷魂汤给灌成疙瘩糊了。
男方怕夜长梦多,一再催婚,双方便择了个黄道吉日,锣鼓喧天的迎娶了如画。
婚礼当然办得盛况当前,地上的鞭炮和礼炮碎屑都足有半尺厚,还连包了三天露天电影,每天三场,共九场,讨个长长久久的好彩头。此后五年内,方圆几十里,都无人可及。
可乐坏了我们这帮小屁孩,那时一年难得看场免费露天电影,更何况就在家门口,以前就算偶有那么一场两场,我们也得奔波十来里甚至几十里。
那几天,大家奔走相告,过节般兴奋,电影现场更是人山人海,挤不下的甚至围在幕布后观看,为此,我们津津乐道了好久。
都是沾了如画的光,新娘如画可出尽了风头,笑容灿烂得几乎烫着我们的眼睛。
婚后的如画,确也幸福了一两年,除了偶尔洗点衣,择点菜,大多数时候,都能看到小两口牵着手,或田园中摘野花,捕蝴蝶,或河堤边漫步,或小河里戏水,或山坡上看日出日落,享受着童话般的农村爱情生活。有时也会串串门,聊聊天,看看书,吹吹口琴,怡然自得。
当时的年轻媳妇,哪个不是从新婚回门后,就开始和男人一起田里地头,日晒雨淋,肩扛手提,演绎着从闺女到妇人的完美蜕变,即使有雪月风花,也已沦落到锅碗瓢盆和柴米油盐中了。
如画和男人却从不被生活所绊,吃喝拉撒,一切都有公婆安排,公婆正当壮年,又精明能干,娶了如此娇美温柔的儿媳,可算光耀门楣了,偷着乐都来不及,哪舍得差遣,只盼着小两口快快造人,传宗接代。
可两年了,如画的肚子愣是鼓不起来。婆婆急了,拜菩萨,用偏方,哄着逼着如画喝下大碗大碗的草药,把个如画的脸吃得青里泛黄,可是民间的辙儿用遍了,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公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开始指桑骂槐起来,隔着一堵院墙,我们都能听到重重甩门声音。而男人阿兵这时开始迷上赌博,农村的一种骨牌,一玩就到半夜,甚至通宵不回。
那段时间,如画常常踱到我家来,与妈妈一聊半天,要不就站在窗前发呆,眉头微皱,隐约还可听到她软软的叹息。
如画的娘家当然也急,母凭子贵,没个一男半女,往后如画的日子可想而知,被踢出局都有可能。便有那年轻的亲戚进言,医学发达了,干脆去医院彻底检查一下。
话说婆婆这边便带着如画去了医院,一通检查后,如画除了稍稍贫血外,身体健康,无任何问题,医生建议男方也查一下。
可婆婆首先就不乐意了,不会生蛋,有公鸡什么事?如画好歹识文断字,医生一解释便通,回到家将医生的建议和解释向男人软言相告,男人脸拉得老长,不待说完就转身离开,打牌去了。
这么一拖,又一年过去了,村里的好事者早按捺不住,不再私下悄悄议论,而是公开打听了,公婆便口径一致的说是儿媳身体不适,调养好了就怀。
牌桌上,也时不时有人起哄:“阿兵,你媳妇怀不上,是你种子不行吧!”
“要不要我帮你啊,阿兵。”
“阿兵,你看,光好看有个卵用,还是屁股大好,都生几个了。”
阿兵讪笑着,边打出一张牌边说:“急啥?老子还没玩够呢?”
然后灌一肚子酒回家,骂骂咧咧,推推搡搡,然后便昏天黑地的睡,睡醒了,闷头扒拉几口饭,又晃晃悠悠地走了。那段时间,见面和说话成了夫妻俩最奢侈的事。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再也听不到如画的口琴声。如画开始灶前灶后的忙活三餐饭。公婆爬起来就出门,㫾午了才回来,下午又出去,天黑了才进家门,不是摆明了饭得你如画做吗?
如画是个明白人,性子温婉柔顺,便默默地承接了家务这一摊子事。阿兵依然吊儿郎当的打牌混着日子。公婆生了四个女儿,阿兵最小,又是独子,从小被溺爱,早就管不了,也没人管。
如画看不过去,有一回唠叨了几句,便换来一顿抢白:“娶你不是让你来管我的,是传宗接代的,你他妈的先生出儿子再说吧。”
如画再不言语,原来一切都是错,从头就错了,只能一错到底,如画选择倔犟的端立于苍茫大地,内心却满是狰狞与凌乱。
娘家离得远,如画当初又是何等风光的嫁出来,如果灰头土脸的回去,爹娘的脸搁哪儿?
尘缘如谜,谁能洞悉,苦闷的如画只能打落门牙往肚里咽,盼奇迹出现,盼孩子降临。
又一年,不知是谁竟劝动了阿兵去医院接受检查。这一查,竟真发现了原因,原来阿兵患无精症,当时国内试管婴儿才刚刚启步,小县城的医生就算知道消息也不会给建议,所以基本宣判了这对夫妻的终生不孕不育。
阿兵焉了,公婆脸也白了。岂不是断子绝孙了。地主后代的诅咒又回响在耳边:谁偷了,必断子绝孙。
公婆和阿兵的态度又一百八十度转变,开始讨好如画。男方不育,如若女方家要求离婚,男方又能怎样?原因传出去,丢不起那个脸。所以只能稳住如画,并央求她不要将不育的原因外传。
善良的如画百般挣扎,终于没有离婚,当时也没有将不育的原因外传。即使明了今后生活的模样,也只能选择与时光握手言和。可是这辈子都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作为女人终归遗憾,如画免不了长期郁郁寡欢。
男人在公婆的警告下勉强戒了赌,开始赔着如画逛街,买新衣,新鞋,饰品,小心哄着,拖着。
后来,也不知谁出的主意,又提供的消息,夫妻俩竟从外乡抱回了一个小婴儿,生后才几天,据说是一个弃婴,小女孩,粉嘟嘟,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煞是可爱。
如画欢喜异常,视如己出,百般疼爱,小婴儿被如画唤作:缘缘,她说这是上天特别送给她的,母女注定有缘。
我们开始听到如画哼着小曲的声音,如夜莺般清脆: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一晃三五年,缘缘渐渐长大,被如画打扮的像个小公主。如画常带着小缘缘来找我们这些大姐姐玩。
但是期间发生了几件事,使我家与如画公婆间产生了嫌隙,本就疏远的关系更添紧张。
第一件事缘于我家养的鸡,那批鸡太彪悍,竟飞过高高的院墙,落在阿兵家院子里,这是以前没有的,洒了些鸡粪,如画公婆破口大骂,母亲赶紧道了歉,又清理干净了鸡粪,两老人方才作罢。
母亲只能将鸡关在笼子里,不想有一回,许是没关好,鸡跑了出来,又飞落在邻院,这回,等待鸡的,是一地浸过农药的玉米粒,三五只鸡不出一时辰全口吐白沫,两腿一蹬,死了,如画公婆故意大声喊:“谁的鸡呀,跑到我家院里,我正药老鼠呢,哎,可惜了……”连我们都知道这哪是药老鼠,专等着药鸡吧。
另一件事来自弟弟,那时弟弟年幼,禁不住村里几个小孩的怂恿,也挤在邻家追看《西游记》,全村只他家有电视,早先我们也去看过,但年长的我们懂得察言观色,明显感觉到如画公婆的嫌弃,所以自此再不去。可弟弟哪里会知道,倚着门框,看得津津有味。
如画公婆应该是冷言冷话和暗示了半天,但是弟弟愣是不领会,于是干脆将弟弟推出门,边推边说:“走走走,快回去了,我们要休息了。”咣当一声,关了门,此时其实还没插播新闻联播。
这一幕却刚巧被母亲看到,于是,母亲告戒我们,人穷不能志短,不许我们任何一个再去他们家看电视。
还有一件事,则怪我家院里的那棵芙蓉花,生长旺盛,枝繁叶茂,开花时花团锦簇,很壮观,成了村里的一道风景,村人赏花、采摘,热闹非凡。母亲当然舍不得剪枝,任它疯长,不想就伸到了隔院,换了别人,高兴还来不及,可那两老人,先是冷眼旁观这边的热闹,然后招呼都不打,几刀就砍了。妈妈心疼,询问时,他们则说该花树遮了她家院子阳光了。母亲无语,芙蓉花所在,小角一隅,又非东西方,何以遮阳了?
其实这些都是小事,换其他人都好商量,但如画公婆却如此解决,让人寒恻。其实如画公婆的阴冷,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但凡不小心惹了他们,阴招损招是出了名的狠辣。记忆中他俩常躲在阴暗处窥视着我们,让人大夏天的打寒颤。
当然这些,如画不知情,如画全身心都扑在孩子身上。她还常来我家串门,带着小缘缘,还邀请我们去她家看电视。我们婉拒了,不好挑破实情,对单纯善良的如画,我们依然保持着友善。
但是常常听到如画婆婆喊:“缘缘,回来,又死哪儿去了。”公婆对如画母女与我家交往甚密素来不满,但如画不管,因为她不止一次说过,在我们家,她亲切、热闹、自在。为了这个,不惜得罪自己公婆。
阿兵的心却始终浮躁着,消停了几年,看如画已全身心投入到抚养小缘缘身上,觉得危机解除,便按捺不住又重操旧业,赌了起来。
赌也罢了,阿兵还玩起了婚外情。与同是赌友的某寡妇先是赌桌上眉来眼去,打情骂俏,摸手勾脚,一来二去,就钻了被窝。于是常常夜不归宿,
没有不透风的墙,阿兵的龌龊事早晚还是传到了如画的耳里。
某一日便捉奸在床,于是,隐约传来争吵声、打骂声,伴着如画和孩子的哭声,隔日听说如画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这回该离了吧,大家都在猜测。
可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是,如画又回来了,阿兵死乞白赖,还是把如画给接了回来。
如画形容憔悴,却最终柔弱的选择了隐忍。
那时节,我们也相继离开家乡外出求学,尔后又奔波工作,即使回家也是步履匆匆。再见如画,大概已是六七年后。
此时的如画与我印象中仙子般的如画简直判若两人,奔四的人,却密布六十岁的皱纹,面色晦暗,头发枯燥,眼睛大而无神,形销骨立。
乍见之下,我吓了一大跳,岁月再催人老,不惑之年的人也未必会如此沧桑。
母亲的爆料,才让我明白个中原因。原来这些年,如画一方面饱受癌症和化疗的折磨,另一方面,阿兵已公然与那寡妇姘居,如画遭受的是身心两方面的重创,加之两位老人已年迈,还得担起家里的重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小缘缘乖巧懂事,与母亲相依为命。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对如画的遭遇,我只能扼腕叹息,但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两年后,传来如画去世的消息,癌症已广泛转移,如画走的极度痛苦,听说阿兵在葬礼上谈笑风声,毫无哀伤,公婆则面无表情,只有缘缘哭得撕心裂肺。
缘缘说母亲的遗言只有一句:找个正直实诚的人比什么都重要。
可惜,如画知道的太晚了,足足晩了一生,40载春秋
(注:文中插图来自百度,有侵即删!)
作者简介:韩书山,
医院护士长。前半生拼命生活,后半生活出自己喜欢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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