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视线所及全是纯白。眼球连转动都做不到。
——这里是哪我这是——
不止视觉,全身都好像在深水之中一样被死死地压住。无法动弹。
——他们需要我他们在等我——
不,不对。不是全身无法动弹,而是感受不到全身。像被扯断了丝线的木偶。像被封印在一对无法转动的眼睛里。
——我必须告诉他们那是——
啪嗒。突如其来的断裂声。
——那是什么——
像是某种信号,包裹着我的白色像是被一根根扯走线的裹尸布般散去,填充进我布娃娃般空洞的身躯里。
——什么……来……着?——
眼前渐暗。好像天地都在旋转。
——非常重要的——
随后再度亮起来。
——那是非常重要的事……但是是什么来着?
“哇哇哇小于雨你终于醒了——!”
女孩子的声音……?.
我还没能反应过来,就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哎哎哎——?”
“真是的——!都说了你还没有觉醒会很危险啊——!担心死我了!”
这……这是?
“喂,晓,不要一直抱着她啦。”另一个音调稍高的女声在我左侧说道,“她刚刚才醒过来哎。”
我茫然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一群穿着制服的人围着。
“说……说的也是!”那个被称作晓的短发女孩吐了吐舌头,手忙脚乱地从我身上撑起身子,随后向我伸出手。
……这是……
我愣了愣,才注意到自己是靠坐在墙角。四下环顾,这里好像是某个学校一样的地方。
“谢谢……不用了。”我局促地点点头,随即才注意到自己也穿着校服。
“……哎……你要是想坐着那就多坐会儿吧。”短发女孩有些尴尬地收回手。
“看来被吓得不轻呐,于雨同学。”一个清亮的男声说道,明显在憋着笑。
我抬起头。逆着阳光很难看清说话者是谁,幸亏他再次开口了:“奇怪?”
一个头发颜色稍淡的短发男生。
看上去好像蛮帅的。
“什么?”看起来他像是在和我说话,所以我本能地应了一句。
“你居然没有吐槽我。”
“……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天天天天天哪!”那个短发女孩再次扑过来,“小于雨居然在道歉诶!”
……果然没说明白。
话说什么叫居然在道歉……
“看来把脑子摔坏了。”另一个冷漠的男声说道。
我转头看去,是一个扎着短马尾的普通男生,一个双马尾的女孩挽着他的手臂。
……是情侣?
“喂你们够了,”说话人是最开始那个音调稍高的女孩,现在我才看清她扎着低马尾,戴着一副银框眼镜,“少拿别人开玩笑了。别忘了,于雨是为了帮咱们啊。”
“喂,那她也得在意下自己的能力吧?”那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不满道,“她自己难道没有自知——”
“瑶。”马尾男生淡然地打断。双马尾女孩不服气地闭上嘴。
“我觉得现在小雨应该被送去医院。”旁边一个黑色长直发的女孩子突然开口,我刚刚几乎没有注意到她。
“喂喂不至于吧,又不是像上次那样被炸掉一条腿什么的。”短发女孩满不在乎地说。
我悚然一惊,忙伸手去摸裙子底下两条腿哪条是假肢。
……奇怪,两条腿都有感知,这要是假肢也太真实了点。
……稍等。
“——我是女孩子?”
没能忍住地说出声。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转而看着我。
“等等……于雨,你还记得我们是谁吗?”黑长直女孩发现形势不对。
我眨了眨眼,确认她是在和我说话。
“于雨……是叫我吗?”
一阵沉默。
“完了完了完了这真是脑子出问题了。”短发女孩打破沉默,首先哀叹。
“你闭嘴。”低马尾忍不住给了短发女孩一爆栗。
1.
“小于雨,还记得我是谁嘛?”
短发女孩从长桌对面探身过来,兴致盎然地问。
“……不,不好意思……不记得了。”
“那么我来告诉你,我叫做诸葛晓哦~来,和我读:诸——葛——啊疼!”
“拜托她是失忆了又不是心智倒退变傻了,用不着你来教她小学语文好吧。”黑长直女孩收回手刀。
“我知道的啦……”短发撅着嘴揉脑袋,“人家就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嘛……”
“所以说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啊——”双马尾从俩人下方挤进来,托着下巴满脸忧愁。
三人一起看向我。我没法面对视线里交织的怀疑和担忧,不由得将视线缓缓偏开。
“我都说了多少遍啦喂——想一下子就恢复记忆,是不·可·能的——”
另一边,其他人正围着怎么看都不是医生而是发髻OL的校医吵成一团。
——顺便一提这位校医的声音却是十分软萌的、和御姐形象完全不搭的萝莉音。
“为什么说不可能?枫老师您不就是专业搞这个的吗?”低马尾急得就差去拽老师/医生的领带了。
“其实本来发现是能力者所为时,就该想到我没有办法了吧~能力的存在单一,类型是绝对绝对不会重叠的——”
“谁知道是不是相类似的能力呢?”短发对黑长直咬耳朵,但我也听得到,“——对了,枫老师的能力到底是什么还是没有告诉咱们啊。”
“别问,问就是高层内部机密禁止泄露。”
虽然很明显他们使用的语言是中文,但是时常穿插的陌生词语,只能让我了解到「他们确实是在争论我现在的状况」的程度。
他们应该是认识我的吧,而且关系很好——我指的是,「失忆」之前的我。
虽然刚刚就是这群人不顾我说打算去公安局报案的想法以及对他们好意的谢绝,不由分说把我抬到了校医院兼中药房,并让发髻医生像是看我发没发烧一样摸了摸我的额头——
话说,为什么学校的校医院是中药房?我想提问,但怎么看都不是时候。
“现在最大的两个问题,一是为什么于雨——”
——大概是身体记忆,也可能是对环境的恐惧,我现在莫名地对这个名字敏感。我不由得瞟向声音的源头:马尾男子。
“——要在不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前往地下室。”
“但是我们已经去过地下室了耶。”短发男生搭话,“那儿什么都没有。”
“我也了解。”马尾男挠下巴思索,“但是……”
“第二件事。”面前的双马尾女孩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就是为什么于雨会出现无法逆转的失忆现象。”
“呃?”
“对吧。”双马尾扭头,异常坚定地看向马尾男。
后者愣了一愣,才答道:“确实是这样。原因的话——”
“这个就由我来解释吧~”发髻老师突然探身占领C位,对着不知什么时候立起来的白板展开双臂,“小鱼鱼现在的问题呢,是把大脑掌管「记忆」的部分换了一段上去。”
“听不懂,说人话。”马尾男明显对这派解释不满意。
“慢慢听嘛——她虽然还有肌肉记忆和情感反应,但大脑呢,对这方面已经完全失去了效能——”发髻老师很有气势地一拍空白的白板,但语气完全没跟上,“如果非要用通俗的方法解释,就是存记忆的硬盘换了个同型号的新硬盘啦。”
“这么说来……就算给她安一段记忆,也会让她产生疏离感。”刚刚一直看上去在挑刺儿的马尾男现在倒是发言积极。
——所以话说回来,白板有什么用?木鱼吗?
“……总而言之,”低马尾总结,“她现在除了行为和于雨同学一样,和于雨同学简直相当于——”
“——两个人。”短发女孩接话。
一段沉默。所有人再次看向我。
我不知道我该摆出什么表情,但我知道我现在脸上的茫然一定和他们如出一辙。
2.
“——怎么样,有没有想起什么?”
短发女孩——还是叫她晓吧——用着不输在中药医务室的气势和动作转头,笑嘻嘻地问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局促地看了看周围。刚刚那句并没有任何控制音量意思的询问把一众目光都吸引到了我这边。
“嘛啊,毕竟是这样的状况嘛。”晓明显误解了我的窘迫,大度地叹道,“在那之前你先不要多想,先去办公室吧。”随即继续拉着我穿过下课时盛产于走廊的人群。
我尽力抬头挺胸,目视前方——也许只是源自茫然的本能动作。四下的视线有些扎人。
一想到那些如今看着自己的人里也许有未曾失忆的我认识的些许,我就忍不住浑身发冷。
晓似乎从握着的手里感受到了我的恐惧。她轻轻地握了握我的手,放慢脚步和我并排走起来。
——在确认了我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恢复记忆后,那些似乎和我很熟的人建议我先请假,回家休息。
这点倒是难得地和我达成了一致。虽然他们还说不要去医院,这件事怎么听都不太合理。
当然,鉴于我目前别说找到自己家在哪、就连单凭自己出校门也非常困难的情况来说,理所应当需要一个向导。
这个向导就是晓。她在我失忆之前,和我是非常好的朋友——据她来说。
也不是不相信她啦,而且从我刚醒来时她的行动来看我们确实关系很好。
只不过,他们还表明了他们的特殊身份。
——所谓的「超能力者」。
怎么听都是电影里已经被用烂了的设定。而且虽然说是这么说了,但我要求他们拿出证明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掏出了一支勺子。
这也太敷衍了,实在很难认同。说是魔术社团的话可信性还大一点。
“好啦,就在前面了。”拐过一个弯,晓打破沉默,“一会儿见老师,你就说身体不舒服就好。”
“嗯。”
“呃,你可能不认识……就是进门左转,仙人掌旁边那个男老师。戴眼镜的那个。”
“啊,谢谢提醒。”
“……没什么……”晓摸了摸脖子,“我们刚刚派人来和老师说了大致情况,所以他也不会问你什么别的。”
“好的……非常感谢。”
“啊呀这么见外真是不习惯呐……”短发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要是平时,你早就和我开上「是不是羡慕啦」的玩笑了。”
“那你现在羡慕吗?”我尽量让气氛不那么尴尬。
“羡慕啊喂!”晓扶额做出苦恼的样子,随即又豁然开朗地笑起来,“不过反正我也得送你回家,就当是借你的方便啦~”
“……那就好。”我把差点再次蹦出口的「谢谢」吞回去——现在再说一遍的话,就显得好像是要把话题终结掉的刻意了。
“啊——我倒是觉得要是你早点恢复记忆就更好了。”晓抱头哀叹,不知是开玩笑还是真情流露的动作。
“啊,这件事只能我尽力了。”我也顺着她的意思看了个玩笑。
按他们说的,我之前是超能力潜力者,也就是还没有觉醒超能力。至少,我可不记得我会折勺子。
当然啦,即使不提我对超能力什么的还是半信半疑,就算他们只是一群普通的中二病,我和他们之间还是隔绝着记忆的深堑。
“那么——”晓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行了个骑士礼,“请进。”
“——啊,唔。”我慌忙鞠了鞠躬。
“没有关系啦,我会在外面等你的。”晓依然嬉皮笑脸。
“……嗯。”我应道,然后走进了办公室。
3.
“打扰了——”我低低地念叨着走进办公室。
办公室安静得很,似乎没有人被我的声音影响到。风扇削动空气的轻响是这里唯一的伴奏。
办公室里人很多啊——这是我走进来的第一印象。一抬眼就知道,每一张桌前似乎都坐着不少于两个的老师。
不过拥挤倒是拥挤,这里却并不混乱,甚至有点像是公司里划开的格子间那样井井有条。也许是统一服装和低着头的原因,老师们看上去都长得差不多。
——啊,先得办正事。我从感慨里回过神。
晓好像说是在左边有仙人掌、戴眼镜的男老师那里来着。
我边想着,边朝着那个方向张望。
“……哎?”
似乎每张桌前都摆着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仙人掌花盆。
我难以置信地从左到右挨个儿数了一遍——甚至并不是每张桌上,而是每个人面前,都有一株绿色。
上面的刺光是看着就显得毛毛扎扎。每一株都密集得像是云朵。
晓记错了?我心底莫名升起一股不安。
这间办公室突然诡异起来。有些更早该被我注意到的事此刻才显出端倪。
比如每个老师埋着头,面对着干干净净的桌面。
“男……男老师……”
比如这里没有女老师。
“……戴眼镜……的……?”
比如这里所有人都戴着一模一样的黑框眼镜。
比如这里除了桌子们和桌子旁的老师们,没有任何其他该有的东西。
我惊恐地回身,想要跑出门,跑出这个已经明显不正常的地方——
但门已经和墙一起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蔓延开的,铺陈成一望无际的桌子。
和教师。
就像是把这个房间复制粘贴到它的侧面一样。
蔓延开的一模一样的桌子。
唯一不同的,唯一能从桌面上找出区别的事物——
是仙人掌的森林。
越往远处走,仙人掌就越高。
起初的数十排几乎看不出任何区别。但远眺而去,绿色的云雾逐渐上升,高过了无数老师的头顶,淹没了房间的地板。
就算空气的投射让更远处的场景像是多云天的群山一样藏进浅蓝的调子里,仍然能从裂缝分辨出穿透天花板的绿色尖刺。
“现在呢,相信了吗?”
在四下的寂静里,这句反问尤其清晰。
我吓得一个激灵,急忙往声音的来源——刚进屋时看去的方向、也就是本该见到老师的方向看去。
一个头发乱蓬蓬的男学生托着下巴蜷缩在椅子上,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我。
“相……相信什么?”我本能地发问。
“超能力。”他展开双手示意,身上皱皱巴巴的校服拉出奇妙的折线。
“这是……超能力?”我四下扫视,喃喃重复。现在所有的墙都已不复存在,我们身在渐矮的仙人掌之山的最低处。
连头顶的天花板也裂开了缝儿,毒辣的阳光从混凝土的间隙倾泻而下。
这可比折勺子带劲儿多了——我不由自主地想。
随即我反应过来,后退了半步:“你……偷听了我和晓说的话?不对,你有读心术……还是说这是什么地方?等等你到底是谁——”
“哎呀哎呀于雨小姐冷静一点。”乱发男生举起双手示意我停下,“我只不过是一个负责吓人的普通能力者,不要太惊慌。听我慢慢解释给你。”
我只得沉默,看着他跳下椅子,再次后退了半步。
“果然是失忆的人啊……”他笑道,“警戒度倒是不必说。”显然是注意到了我的小动作。
我面红耳赤,不服输地迈前一步:“所以,解释呢?”
“简单来说。”他回头看了门所在的方向一眼,嘲弄地笑笑,“别回家。他们想拉你进入他们的阵营。”
4.
这句话还是信息量太大了——直到我身体又一次先于头脑做出反应时我想。
“……啥郑莹?”
“解释比较费时间啊所以。”
男孩没头没脑地答,同时举起右手,哒地打了个响指。
我眼前一恍,视线里铺天盖地的绿色顿时失去了焦点,化作似是而非的残像从眼前消退。
如同刚从一场梦里醒来。
像是把刚刚所有的仙人掌都换做了液态的声音般,四周环绕,突如其来。
我眨眨眼,待烙印在视网膜上的情景消融,得以看清眼前的办公室。
办公室就几乎是刚刚办公室的样子,穿着各异的老师边各做着各自的事,边漫无边际地聊着和工作无关的天。只不过,远没有刚刚看上去那样诡异,拥挤和整齐都在正常的范围内。
我本能地看向晓指给我的地方,确实有着黑框眼镜和仙人掌。
“——好了,走吧。”
突然被拍到肩膀的我吓得一抖,扭头看向拿拇指戳门的的乱发,结结巴巴地开口:“可可可是我……我还没拿到……”
话还没说完,我手里就多了张——
“……请假条?”
我呆呆地看着手,而乱发男孩脸上不置可否的微笑逐渐扬成得意洋洋的弧度,说:“这也是超能力。”
我石乐志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打开门,行了个和晓一模一样的骑士礼。
“请。”
我迷迷糊糊地出门,转头还想问他些什么——但他已经不在原地了。我探头进办公室四下张望也没能找到那团乱糟糟的头发,只和那个黑框眼镜的老师打了个对眼儿。
“哎于雨啊走的时候记得关门儿!”
我缓缓关上门,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失忆是不是建立在出现幻觉的基础上。
“——你在看什么呢话说?”
我再次被吓得一激灵——话说为啥这里的所有人都喜欢突然蹦出来和我说话啊喂——随即发现是晓。
“怎么啦?”她狐疑地看着我的脸——想必我现在绝对是一副阿巴阿巴的表情——“按理说老师不能因为这点事就训你的吧?”
“没有……”我有些迷糊地嘟囔。
“可是你看起来……有点恍惚啊……”她满是担心地看了看我,语气有些自责,“……应该我替你去取的。”
“……没有啦。”我努力打起精神,试图转移话题,“话说你最开始那个骑士礼是和谁学——”
话头戛然而止,因为晓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你看见他了是吧?”
我茫然地看着表情恢复正常的晓:“什么?”
“啊,刚刚你一定在办公室里遇到一个脑袋炸毛的男生。”晓自信地笑了笑。
……虽然,看上去自信过了头。
我张开嘴,还没想好要说什么时就闭上了。
“他们想拉你进入他们的阵营”,乱发这么说。
所以……这个叫晓的女孩其实是骗我的?其实我们的关系根本没那么好?
但我初醒来时的关切,怎么看都不太像是假的。我一时不知道该相信谁。
“啊,看你这个表情,肯定是碰到了吧。”我注意到晓得意起来时的腔调和乱发简直一模一样,“就是因为那个家伙常做这个动作,不知不觉就学会了来着。”
“啊……你认识那个人?”
“很熟哦。”
“可是……”我语无伦次起来,“可是他说……”
“那家伙啊,可喜欢玩恶作剧了。”晓皱眉打断我,“估计又是拿那个怪怪的能力整你了吧。”
心里的天平再次倾斜。如果晓的话是真的,那乱发就只不过开了个恶劣的玩笑——
但是我知道有什么不对。晓微笑着的脸庞里,有什么翻涌着的、隐藏在自然的微笑下的情感。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情感,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该选择哪一边,所以只是呆呆地被晓牵着往前走。她的手不知为何握紧了。
5.
走出教学楼,夕阳的光芒便迎面而来。
“真好看啊。”我不由自主地对着逆光的校园景象发出由衷的赞叹。
“哈?”晓刷地甩过头,瞄了一眼边缘铺陈碎金的房屋与树木又转回来,笑道:“每天都能见到啊。这要是恢复了记忆,你可不得把这地方夸成世外桃源啊。”
“不过这里确实是好地方啊。”我试图解释。
“嘛啊……”晓像是在思考什么,随后放弃般耸了耸肩,“算是吧。”
她松开一直握着我的手,朝着阳光的方向走去。她自然地融入了那片绮丽绚烂的光影里。
就好像她原本就属于光里。
不对——她确实属于这里。
那么,我呢?我真的属于这里吗?
心底突然涌现的迷茫让我无所适从。如果我真的和那些人共度着不可思议的日常,我真的会感受到这样新鲜而惶恐的自己吗?
“——小于雨你怎么不走啦?”
“诶?”
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怕不是被我帅气的身影——”前面看不清面孔的影子摆了个臭屁的Pose,“——迷住了?”
“……或许。”我发现我逐渐能跟上晓的玩笑了。
“总而言之不要想太多啦。”晓跑回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找回记忆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大概是现在的我太容易被看出心思吧。
我点了点头,感觉思维不像刚刚那么紧绷了。
教学楼离校门口不是很远,但也不算近。我们在绿树环绕的道路上朝米黄色的校门走去,脚下不时踩到没来得及扫干净的落叶。
“话说现在的你可真不像以前啊。”
晓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诶?”
“因为就算小于雨失忆了,我也没想到你会变成弱气角色啊——”晓拉着我的衣袖边走边说,听不出语气是认真还是玩笑,“虽然咱们确实缺个弱气人设但你也不能这样啊——”
“呃,啊,诶。”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不定我其实就是这样的人呢?我想说。
但我还没来得及想好应该说什么,身后就响起了略为熟悉的懒散声音:
“你们俩。”
我一惊,急忙看向声音的来源——
“果不其然啊。”晓的语气带着毫不克制的不满,但看上去却不甚惊讶,“有什么事?”
“明知故问。”办公室里的乱发男孩不再像在办公室那样自然随意了,“你为什么用屏障把你们俩罩起来?”
“当然是防止你偷听。”晓回击,“你以为我会觉得你会放弃到手的机会就在那儿等着吗?”
“所以你到底和她说什么了?”乱发不理会对方的挑衅,步步紧逼。
“你倒是先告诉我你在办公室和小于雨灌输了什么鬼东西吧!”
我在剑拔弩张的两人间,不知该说什么。
“也罢。”乱发突然语气一转,“你知道你要是把她送出去会有什么后果吗?你知道你我两边背后都不会同意你的想法吗?”
“我当然知道。”晓的声音低下去,“我也是……知道会发生什么……才这么做的。”
“那我就不得不阻拦你了。”乱发男孩无情地宣告道。
“是嘛?是这么阻拦吗?”晓轻巧地抬起手,我没有看清她做了什么,乱发男孩就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拍扁的虫子一样倒在了地上。
我惊恐地看向晓,刚刚还充满热情与温柔的脸现在看上去斗志满满,甚至有点……让人恐惧。
“别装了。”娇小的身影喝道,“我能不能把你打成这样我还不知道吗?”
“如你所说。”乱发男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说道,但似乎并不是回复晓刚刚的问话,“我肯定不会放弃到手的机会。”
晓脸色一变,随即迅速抬头。我受到情绪感染,也恐慌地看向上方。
6.
想象中的空中敌袭并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坠下来的的天空。晴空万里逐渐变暗,像是青蓝色的石头一样沉沉地朝地面压下来,速度快到似乎能感觉到掀起的风。
随即堪堪在头顶上方停住。
我眨眨眼,待眼底残留的颜色散去,才看到被水腐蚀出斑纹的天花板,样式和教学楼里的一模一样。
身边的晓一拳锤在墙上,但鉴于体型,并没有什么碎屑簌簌而下。
“那家伙!”
“这里……是……?”我环顾四周。这里好像是个走廊什么的。
“地下室。”晓不满地答,虽然我猜这「不满」并不指向我。
这么说来,这里看上去确实是教学楼的地下室——一模一样的走廊,但一扇窗子都没有,仅靠着昏暗的闪烁灯管照明。不远处的走廊尽头还居然有一面落地镜,给本来就适合拍恐怖片的此处又再度添一份惊悚。
“为什么……?”
“因为那家伙的能力啦。”
我想不到什么超能力能让人在奇怪的地方来回穿梭,所以干脆放弃了思考,问道:“接下来……”
问到一半,我突然蓦然惊觉晓狠狠地瞪着我。
看来是我的问题,那份不满确实是朝着我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不听我的劝乱跑啊啊!”
“什么……?”
但表情里也有所绝望与祈求。
“明明都告诉你有人潜入学校了!”
“等等,晓,我——”
她娇小的个子踮起脚才抓得住我的衣领。
“然后就失去记忆和潜能这不是给我添乱吗!!”
我逐渐反应过来,她是在对着那个于雨——她熟悉的那个于雨愤怒和抱怨。
“留下来的那叫什么线索啊!!!”
所以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沉默地看着她大发脾气和大倒苦水。
连说一句“对不起”都做不到。
她似乎已经发泄了压抑了许久的怒火,但手仍然没有松开,脸贴在衣襟上,呼吸沉重得像是精疲力竭的喘息。直到我听到低微的泣声才发觉她哭了出来。
“我……”
“你别说话。”闷闷的声音从衣服里传来。
“对不起。”我还是说了出来。
“……都说了别说。”
晓把埋在校服外套里的脸又向里杵了杵,然后猛然朝后一跳,脸上看不出有哭过的痕迹。
不过我的校服确实是沾染了些许水迹。
“你知道那家伙为什么要把你弄到这里来吗?”
“不是为了……拖延时间吗……?”我终于想起好像本来还有要跑这么一茬来着。
“具体状况我还不能全告诉你。”晓神情严肃得有些不同寻常,“但是你失忆之前,好像是要来这个地方来着。”
“甚至还留下了暗号?”我想起晓刚刚的只言片语。
“呃……是的。”晓的脸有些发红,大概是想起刚刚自己的失态,“所以,你有什么头猪吗?”
“……什么头猪?”
我和晓大眼瞪小眼。
“……对不起这个笑话确实不适合讲出来,我的问题我的问题。”
“所以为什么要……”
“总而言之。”晓迅速打断我的疑问,“如果你能看得出你自己的暗号应该就能恢复一部分的记忆了吧嗯绝对是这样的。”
我总感觉绝对不是这样的……
“所以这个暗号还留在这附近吗?”我察觉到了她话里的暗示。
“没错。”晓重重点头,“所以你如果不用我指出就能找到的话,你说不定就能想起——”
“诸葛,你果然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突然插入的声音里,隐藏着有如千年雪顶的寒冷。
晓打了一个寒噤。她似乎光听声音就辨认出了我身后的人是谁,但我可没有这样的本事。
我迅速转过头,视线刚好撞上马尾男那张根本看不出表情的脸。
7.
气氛一下子又一次剑拔弩张,有如校门口的拦截一样。天平坠向了一边。
不同的是,这次晓是在被抬到空中,动弹不得的一方。
“左易居然联系你了吗……”她勉强从牙缝里挤出这句。
“是谁叫我来的对你来说不重要。”马尾男的声音有如他的表情一样冰冷,“但于雨已经不再是能力持有者了。没必要做这种无谓的努力了,诸葛。”
“什么叫……无谓的努力啊!”我的角度看不到晓的表情,但她的声音在颤抖着。“随随便便把一个人从世界上换掉就算是有意义了吗!”
——等等?
也就是说,我失去的不只是记忆?我一时间又陷入混乱中。
——而且,听晓这个说法,我可能还会被直接被干掉?!
“我再重申一遍。”马尾男——好像,他是叫做齐零来着?——的语气不变,但语调缓和下来,“毕竟我们也不是什么恶魔,不会那么简单就把她清除这种事。虽然,”他似乎瞟了我一眼,“想要杀掉的话善后也不是很难就是了。”
我打了个寒噤。
“但——但是为她植入新的记忆之类的,又算是什么!”晓的声调终于升回来,“这和把她从世界上抹消掉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齐零好像已经厌倦了无谓的唇枪舌剑,“不过我不想和你争论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身后突然扬起尘土,也扬起了我的头发。风速现在还不快,但能感受到它在逐渐加强。
眼一花的功夫,什么东西就遮蔽了我看向齐零的视线。像是乐队表演时音响里的底噪一样的杂音也吞没了我惊恐的低呼。
当我终于看清那是什么的时候,我开始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是黑色的墙。
没有可能性,没有前因后果,这堵墙一样的东西就这样突兀地显现在狭窄的走廊里。不反光的外层像是无往不胜的战车偶然心血来潮,朝着我们以极强的气势前行——
但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挡住,只能以一种恐怖的方式震颤着。刚刚我所以为的蜂鸣竟是玻璃碎块一样锋利的墙面边缘划破空气时的震动。如果非要形容,那大概就是电影里钢筋塔吊从高空坠落时发出的弯折声。
空气像是夏日下的阳炎一样颤抖,扭曲了不远处的景色,让我能得以对那隐形的屏障略见马迹。我不得不抬起手臂挡住扬起的尘土才能看到前面的东西。
随后我找到了屏障的来源:
诸葛晓。
她抬高的右手正对着那面压迫而来的墙面,像是举着重物那样微微颤抖。身侧不断流向她的气流像是她的骑士般围绕着她,速度快到甚至扭曲了她的部分身形。一头短发就像是在水里那样漂浮着。
“放弃吧,晓。”齐零冷峻的声音就算在气流乱飞的此处也仍然清晰可辨,“你的能力不能长时间创造固定屏障,如果再让风流动下去,你们会因为低气压失去战力的。”
“……那你倒是别放这种杀招啊!”
“这是为了威慑。”
“死脑筋!”
我看到晓的腿微微颤抖着。可能那个叫齐零的家伙不是在恐吓我们,晓确实没办法长时间支撑。
我焦急地背过身,努力眯起眼睛逆着风看向走廊的另一边,试图找到什么能够抵挡那个正体不明的墙壁——
奇怪。
我眨了眨眼,试图分辨我眼里那古怪的景象是否是眼睛的恶作剧。
它还在那里——
在整个在风压下颤抖的走廊里,那面镜子却像是被固定在空气中一样,一动不动,忠实地将一切恐怖与惊慌都映照在原地。
8.
“晓——!”我边朝着镜子奔跑而去边扯着嗓子喊,“——是不是镜子——!”
“——啥?”晓几乎破音的声音确实表明她快要撑不住这件事是真的,“你是说你留下的线索吗?!”
“是说这个!”我在镜子前刹车,两侧废弃的储物间里的灰尘被风卷动着,几乎让人难以呼吸。我刚刚那句大喊在嘴里灌进了不少土。
“不是镜子!”晓的语气里带进了几分焦急,“是镜子下面!地板那里!”
看来她已经没有精力和我玩谜语人那套了。
我忍着不断飘起的灰雾烟尘,俯下身子看向地面——那里有一个似乎是拿黑色油性笔写着的、意义不明的、线条却格外认真的符号。
是一个左半圆的弧形和一条直线竖排首尾相接,直线左侧还有一条短横线。弧线不知为何圆得有些莫名其妙,像是用圆规画的。
这……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知为何觉得这个符号非常熟悉,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这是什么符号。
细密的汗从额头渗出的同时,就被狂乱的风抹干。已经没有时间留给我思考了。
“怎么样!”晓似乎已经到了极限,“有没有想到什么——?”
对不起。我几乎脱口而出,我什么都想不到。对不起。对不起。
但脑海里有什么声音在焦急地叫喊着。就像恐惧。就像喜悦。就像愤怒。
就像刚刚自己扯着嗓子喊出的声音。
绝对有什么不对。这个符号我应该是每天都能看到的——
“如果你觉得让于雨看看那个随手涂出来的五她就能恢复记忆的话,那你的美梦是做得挺好。”墙另一边传来充满讽刺的句子。
“给我闭嘴啊——!”晓咬牙切齿,不知是怒火攻心还是不堪重负。
我却突然如堕冰窟——不对,应该说是像堕入冰窟的瞬间,全身麻痹僵硬的瞬间,却又是大脑流转最清醒的一刻。
没错,虽然稍微有些变形还倒立了过来,但确实是个阿拉伯数字符号,5.
一旦看出来是什么,马上就不会把它看作是其他的物件了。
不,不对。更奇怪的是,为什么,我会把这么明显的数字,看成是别的东西?
明明是每天都会用到的东西之一。
明明是最为熟悉的东西之一。
是因为失忆吗?
并非如此。我还记得我知道如何道谢和道歉。我知道办公室不应该是仙人掌发育诡异的沙漠,我也知道教学楼的地下室该是个什么样子。
我没有失去对世界正常情况的认知。丢失的,只有人际关系和环境的记忆而已。
其实我还可以用“太紧张”作为替罪羊的……但我觉得其实我知道原因。
虽然我还没有意识到,但我确实知道原因。
这样吧,换个角度去思考。
为什么要写在镜子下方,特别是在这面镜子明显有问题的情况下?
那当然是因为——
“——小于雨你到底想起来没啊?”
“好了诸葛,到此为止了。”
背后剧烈的轰鸣声有如平地惊雷。刚刚作为防守的气流像是炸弹的冲击波一样直接把我拍在了墙上。
右胳膊钻心般的疼痛。
我勉强扭过身子,映入眼帘的却是仍然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黑色不反光物体,只不过这次是碎裂成小块,悬浮在空中的。
视线往远,我看见晓瘫坐在墙角,同样被小块黑色围绕着。
“晓!”
“不要轻举妄动哦。”齐零在更远处烟尘里现身,一手撑在空中,语气平静地说,分辨不出是威胁还是单纯的介绍,“这些都是很锋利的。碰到就会受伤。”
我想起镜子的事,连忙四下扫寻有没有可以作为笔的东西。
“都说了不要轻举妄动。”
黑色块的网突然朝我收紧,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齐零自然地放下手,朝着我走来。悬浮在空中的黑块像是洋流推动海面上的小黄鸭一样分散开,为齐零让路。
“你……别动……她……”
晓挣扎着想起身,却连凑一句完整的话都做不到。
看来……没办法了。
我凝视着离我最近那块的边缘。和磨砂般的表面不同,边缘泛起的高光就是危险的信号。
应该会很疼吧。我瑟缩了一下,随即破罐子破摔地伸出左手——
虽然只是一把捏住了那个小黑片,但血迅速地就淌了出来。看来齐零说的非常锋利,还真不是开玩笑。
“……你……在?”
我没有管齐零终于惊疑不定地起了波澜的语气,也没有管血流如注的手心里还扎着原本应该固定在空气里的小黑片,迅速转身面向镜子。几滴细小的血液溅落在一侧,却在另一侧也显出红色的痕迹。
形成有如轴对称般的迷幻图案。
我福至心灵,在左边迅速用沾满血的手指画下倒置的5。
线条自起笔处与本不该存在的倒影接合,两个半圆扣在一起,拼出了一个我认识的符号。
常用来在生物学上区分性别的符号——
爱神的镜子。
♀。
9.
我看着我。
就好像眼前是一面镜子,我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愣住了——
只不过,对方在椅子上被捆得像是个粽子。
这是和那边的走廊几乎一模一样的地方,只不过,没有被飓风横扫过般的残破样子。
仔细看,能看出左右的调换和门牌上倒过来的字样,虽然我也能马上看出写的是什么也就是了。
而椅子就放在走廊中央,上面绑着的人正和我大眼瞪小眼。
“呜……?”对方的嘴没有被堵上,但她只发出了像是被堵住嘴时才能发出的声音。
“……你好?”我再次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不是,你怎么回来了?”
“……什么?”
虽然对方终于是讲话了,但这话我可接不来。
“你手怎么了?”对方似乎注意到了我的手。
“呃,没什么……就是划到了。”
虽然满手还在不断往下淌的血可没有任何说服力。
“看来那边还是发现了啊。”
“——诶诶?”
身侧传来的声音再次结结实实把我吓到,才发现自己和镜子的间隙之间,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也穿着校服,但怎么看都不太像是学生该有的样子。
“所以,他们给你准备了什么?”男子看上去好像不是很着急的样子,轻轻松松地靠在墙上。
“呃……”我又语塞了。
“……不会是你自己跑回来的吧。”男人似乎看出了我的怪异表情里的另一层意思。
“你到底是谁?”我试图组织语言绕开话题。
“我当然也是那边的人。只不过,不和他们是一边人。”
“那……边?他们?”
“不是吧,他们连这都没和你说吗……也太谨慎了吧。”男人叹气,“明明能直接先告诉你再清除记忆的。”
我越听越是糊涂。
“喂喂喂我说那个大叔!”身后传来咋咋呼呼的声音,看来那人确实不是学生,“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啊这种情况?还抓我吗?不抓的话把我松开呗——”
“闭嘴。”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我愈发茫然,这两个人到底是谁,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其中一个长着和我一样的脸?
“拜托啦大叔——你看毕竟齐零那伙算是过来了嘛,说明你就没有了继续计划的理由嘛。”
“很可惜,总部没有联系我,说明理由还有的是。”
我又偷偷看了一眼那个和我一样的女生,她似乎也看向了我,然后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话说大叔啊。”她又转向那个男子,“你的能力能不能行啊?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齐零可就要把你大卸八块咯。”
“就凭那家伙?不可能。”被称作大叔的青年不满地啧嘴,“「首领」给的东西可不是那种能力者能抗衡得了的。”
“可是大叔你的能力不就只有「赋予生命」这一项嘛。”
“话可真多。”
“话说随便弄个大活人出来好像不太对劲吧喂。”
“这可是首领的指示。”
“所以万一,你们「首领」的计划,出了一点点小小的差错的话——”
“不可能。我能给你的镜像赋予不完全的人格,就说明计划成功了。”
一直傻在旁边、说不出话的我听到这句话,才慢慢反应过来。
——我之所以失去记忆,是因为我就没有被植入记忆。
——与其说我失去了记忆,不如说我获得了思想。
——所以我才本能地认不出那个倒过来的5。
——所以我其实是——
“所以——”男人突然转向我,表情阴沉。
“诶……?”
我本能地后退一步。
“所以对于你这样已经知道了镜像的位置的影子,只好先消灭掉——”
他一步步向我靠近,我一步步倒退。
“——再制造一个。”
我的脚绊到了什么,失去平衡跌倒在地。手本能地在地上撑了一下,随后就是钻心的疼痛,大概是那个锋利的片状物——
我猛然想到,完全可以用这个锋利的东西割断绑着“那个自己”的绳子,于是急忙忍着左手里的疼起身——
但手还没抬起,随即就被一脚踩在地上。
“现在才想着跑可来不及了。”
我终于还是没忍住,痛苦地叫了出来。
男人冷漠地俯视着我,他手里拿着个看不清形状的物事,发出的光像是悬浮在空气里一样,没有散开。
随即我才意识到那是光晕在泪水里折射的边缘。
——完蛋了,要死掉了——
——但是。
我的动作停住了。
——但是,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
——我不过只是个影子罢了。
我只要朝着他腿的方向滚去,就能避开危险了。
虽然接下来可能会被他踢到,至少还能躲开致命伤——
但是我停住了。
就只是看着他的手,像是崩塌的愿景一样落下来。
10.
然后他倒下了。
像是掠过身边的雪一样,光芒从耳边擦过,敲到地面。清脆的落地声。
“还真以为我是傻子啊喂。”
我茫然地盯着上方,那个刚刚还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女孩现在手里拿着一团跃动的蓝色光华。
——那也是超能力吗?
“还好带着这么一把电击枪。”女孩低声自言自语,简单地击碎了我的幻想。
她随手把枪的安全栓扣上,塞到牛仔裤的口袋里,然后费力地抬起那个压在我身上的人。
我在她的搀扶下爬起来,发现腿在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你还好吧?”她关切地问,把我扶到墙角坐好。
“……还好。”我看了看那个躺在地上的人,“他是……”
“是来对付我的。”她干脆地说,“所以我也回报他来着。”
我有些哑然地看着「自己」。她跟我想象中的自己似乎并不一样……或者说,完全不一样。
“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声音让我想起我的腿。
“你其实是……”她犹豫了一下,改口道:“你知道关于能力的事情吧?”
我点头。
“我因为能力没有觉醒但是……呃……能力的气场比较强所以被盯上了。”她歪头,似乎在努力选用更合适的句子向我解释,“然后有一部分的家伙打算做一个我的……分身,让我能有理由加入他们。”
“分身……吗……”我其实已经猜到了。不过,被说出来还是很奇怪。
“不好意思。”她迅速道歉。
“没什么啦,其实。”
“其实呢,”她突然语气转变,“我是想过要不要让你留在这里,作为「我」活下去的。”
“诶?”
“因为啊……这个能力确实为我带来了很多麻烦啊。”她抬头望天,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镜子里懦怯的自己,“每天都要担心自己身边的人、担心那些隐藏在身边不认识的人里的朋友和敌人,要关心自己的生活,还要关心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你确实又知道,那些东西和自己有关。”
“所以你不想……承担这样的生活吗?”
“……也许只是贪得无厌吧。”她笑道,抱起自己的膝盖,“因为我还是很喜欢关心那群家伙的。只不过,我可能不喜欢的,是迟迟难以觉醒、没办法走到他们世界里的自己吧。”
“那就回去吧。”我脱口而出。
“……是嘛。”她的语气不置可否,有点落寞。
“她……他们都很想你。”
她看向我,眼睛里面有什么闪动了一瞬。
“那个女孩……”我犹豫了片刻,“叫晓的那个,她想要为你找回记忆。”
“我也没失忆啊。”她笑。
“他们都是这么想的。”我也试着笑笑。
11.
我看着真正的「自己」——作为一个复制品,好像没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用语,不过我实在想不到更好的词了——把那个晕过去的人推过那道镜子所在的平面,然后自己也跨了过去。
从这边也能看到那边。我看到那群曾在我醒来时在我身边的人现在出现在她身边。
我手里握着那个男子手里的东西——是个发着光的圆球。我没有看错,那光是真的悬浮在外的。
我随即伸手,触碰了那个光芒。
一开始有点烫,但很快就没有了感觉——连刚刚还颤抖的腿,都逐渐停止了动作。抬起手,看到有一些晶亮的东西正在掉下来。
我感觉自己好像正在碎裂。不是疼痛的那种。
如果冰也会有感受的话,我所感知的,应该就像正在融化的冰那样吧。
视野正在被雾霭一样的耀眼光芒所淹没。我还能看到真正的自己……不对,应该说真正的「于雨」,朝着我的反方向跑去,跑向那些她所熟识的人们。
我看见那个马尾男波澜不惊的脸上扬起的弧度。
我看见长发女孩脸上克制的如释重负。
我看见低马尾女孩握着于雨的手激动地说着什么。
我看见那个短发的、叫做晓的女孩展开双臂环抱住于雨,然后挨了一记暴栗——因为她刚刚伸出了罪恶的咸猪手。
忍不住笑了出来。
——也许是我的幻觉,我似乎看见他们转向我的方向。也可能是我真的笑出了声吧,一面会笑的镜子还挺有趣的。
这时候应该做点什么呢?
不打扰他们的,合乎情理的——
我轻轻挥了挥手,向我不曾拥有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