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水西1.3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距离下午的内务综合大检查还有不到两个小时，我们的被子刚刚解决了皮外问题，最为核心和关键当属叠被子，俗称：豆腐块。和压被子正好相反，叠被子要通过手指，特别是大拇指和食指的反复揉捏，使被胎纤维形成折叠记忆，最后达到随意一翻一折便是豆腐块的终极境界，目前，我们的被胎还处于凡胎阶段，距离仙胎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紫腾将被子扛在肩上，说：兄弟们，第一仗在阿芸的带领下，我们打赢了，现在是啃硬骨的时候，我们只能靠自己了，不要在宿舍里互相挤兑了，在不远的大教室，那里有更为广阔的天地，我们到那里去！众人应声：好！

终究晚了一步，大教室里已经横七竖八躺满了被子，我们扛着被子堵在了门口，像是等着爬上火车的难民，无所适从，面面相觑，这可如何是好。紫腾说：看来不得不开辟新战场了。龙飞将被子夹在腋下，说：跟我来！去浴室！

果然，这个阴冷潮湿的地方还没有被开发出来。在大家争相放下被子之前，大强说：且慢，要不要用卫生纸擦一擦，昨晚洗澡的时候，我好像看到有人站着撒尿了。龙飞说：早被冲进下水道了，别耽误时间了，赶紧的吧。为了节约出更多的操作空间，我们将被子沿着墙角一一整齐摊着，开始赋予被胎折叠记忆，不大的空间里发出手指摩擦被罩的沙沙声，如同春蚕勤勤恳恳嚼食桑叶一般。紫腾第一个完成，并邀请我们提出批评意见，实际是在炫耀战斗成果。我们夸他的作品是鬼斧神工，横、竖、斜，三条线笔直，并保持了被面的平整，他像生了个宝贝儿子一样，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他向我们介绍起经验，说以前喝吸吸冻和盒装牛奶，为了不浪费，大拇指和食指经受了锻炼。另外七床被子在他的指导下，一一定了型，先应付检查再说，折叠记忆还需要日积月累的功夫。

我们捧着成品，从浴室鱼贯而出，像是在给慈禧太后端满汉全席的佣人一般谨慎，屏住呼吸，生怕这尊宝贝从手上滑下去。在被子安全着陆凉席之后，我们分别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左看右看，喜不自禁，爱不释手。龙飞说：班长，你说我这的斜线是不是还不够直？紫腾说：难道你还要拿尺子去量。大强跪在了地上，用拇指和食指之间的缝隙摩挲横线，往左一下，往右一下，眼睛里放出光来。我说：班长，一会儿内务大检查，我们要是得了第一名，我们请你吃饭。紫腾连忙推辞：哪里哪里，我们请你吃饭才对，要不是你请来了阿芸，我们这会儿还在用板凳刮腻子呢。八寝里充满了全面胜利前夕的喜悦，在距离检查到来的这段垃圾时间内，我们又互相检查了床底塑料盆的摆放，确保牙刷的毛一致朝外，就连盆底还未揭去的商标都调整到一个朝向。龙飞打开了我的肥皂盒，说：王二，你舒肤佳有字的一面没有朝上，要扣分的。我们纷纷检查了肥皂盒。大强说：龙飞，你柜子里的毛巾被有一根线头抽丝了。我们又纷纷检查毛巾被。这一番折腾后，我们实在觉得无可挑剔了，才开始聊起家常，主要围绕为什么读军校这个话题展开讨论。

话茬是我挑起来的，现场调研每个人为何放弃了地方大学的自由和爱情，选择到这里继续接受非人的待遇，找罪受难道有什么特别的快感。我说：大强，你不爱吱声，今天的话题由你先说。大强磨磨叽叽，又把被子上的横线竖线捋了一遍，说：我爸让我来的，他说他在部队任劳任怨了半辈子，干到副团，要我争口气，给宋家再提提气。龙飞伸出了大拇指，跟着展开自述：我是在汶川的废墟里被解放军叔叔扒出来的，就在我重新见到光的一刹那，决定一定要报考军校，虽然我的分数够得上北大的分数线。我嗤之以鼻，痛批他撒谎不打草稿，说：龙飞，你说话一股子东北大碴子味儿，吹牛之前也该先学几句四川话，不要把我们的智商踩在地上摩擦。他说：我吹啥牛了？地震那会儿我去汶川旅游的好不好？一回家我就报考了军校，爸妈拦都拦不住，虽然他们说我有反骨，不适应部队。紫腾说：不要这么说嘛，你爸妈有些保守的嘛。龙飞说：不！我现在发现他们真是太明智了，当时要是把我反锁在家里就好了，最好用电焊焊住我的腿脚，就不会有今天的悲剧，班长，你说说，为啥要来这找罪受。下铺一阵沉默，我将头从床上勾到床下，看到他居然害羞地笑，真是让人莫名其妙。他说：能不能不说？我们齐声高喊：不说就拆你被子！他连忙护住床，说：我说我说，其实，我对报考军校根本无感，关键是，我，我那相好报考了，这里狼多肉少，我就来了。龙飞说：我了个去，原来你还是个情种，你相好也是我们队的吗？叫她进来让我们看看。紫腾说：不在，她在隔壁队。大强怪异地嘿嘿笑，说：糟了，我们还没下手呢，班长已经到手了。我将头收回到床上，紫腾的其他话对我来说已经索然无味，对于这种无端已经承包一个女生名额的禽兽，实在没什么好说的，窗外的太阳真好，如果在老家，邻居小芳应该找我一起出去逛街了，她会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笑起来像一朵栀子花那样清甜，不知道她这会儿有没有想我。王二！王二！这帮烦人精打断了我美好的浮想。轮到我说了，我决定不说实话，因为他们的理由都太浪漫了，有的为了一脉传承，有的为了偶遇的理想，有的为了真挚的爱情，而我的理由粗鄙不堪，我能说啥，为了不去卖猪肉？为了上学不花钱反倒占便宜？这些就跟大腿根被叮了蚊子一样，可以私底下抓两把，不能当众挠。

幸亏从小电视剧看得多，相关要素在我的脑海里排列组合，最后形成了一个听上去还能过得去的理由，我张口就来：我永远忘不了那是2001年4月1日，我在家写作业好好的，电视上播放着飞行员壮烈牺牲，我豆大的泪水就跟着下来了，沾湿了红领巾，我妈妈以为我考试考了零分正在伤心，正要抽出皮带，被我爸爸制止住了，他拍拍我的肩膀，说，王二，你要记住今天的日子，国耻难忘，我当年想当兵，可惜视力不好，你要替我实现这个梦想，以后当兵去，我邻居小芳和我青梅竹马，从小她最喜欢我用报纸和筷子做的手枪，还有用树棍削成的大宝剑，报考志愿前，她支持我读军校，并表示等我四年，大学毕业当军嫂，情况就是这样。八寝响起了蛙鸣般的掌声，龙飞说：王二，还是你的版本比较丰富，我们都不能跟你比。我忘乎所以，或者是因为心虚，竟然往后躺到了被子上，等我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一颗冷汗从腋窝底下一直溜到肚脐眼，被子中间被压出一个大坑。紫腾大喊一声：不要动！让我来！他一脚蹬了上来，脚下迅猛有力，手上却飘若青云，仔细察看了被子的伤情，要来了牙刷，只见他将牙刷的根部轻轻插入斜线的位置，依靠牙刷的力量将塌下去的部分支撑起来，说：上手啊！我心领神会，再次动用拇指和食指，揉捏了五分钟，但效果差强人意。此时，走廊里传来了绝命哨音：请注意！十分钟之后，检查内务！两颗冷汗从腋下一起掉落，我感受到了它们的质地，如同水银一样，冰凉并且沉重。龙飞跺了一下床板，说：大强！你捋线条最有经验了，你上啊！大强这才恍然大悟，脚趾操作了半天才卡进人字拖，吭吭唧唧地爬了上来，喘着粗气，我站到地上，将头架在床边看着，大气都不敢出。不曾想，大强脚上功夫差，手上功夫一流，双手的十根指头动用了全部手法，捋，捏，抠，压，拍，揉，搓，就在大家的注视下，我的被子终于再次精神抖擞地，雄狮一般盘踞在凉席之上。与此同时，外面响起了刺耳的声音：现在，请全体学员到走廊集合！靠墙站立！内务大检查终于开始了！我们信心满满接受检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