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16

           水之山

他是被邻居家的大妈领到现场的，天很黑，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见密密的云飘着，借着昏黄刺眼的路灯，他甚至才发现原来夜晚的云是有颜色的。幽幽的暗紫色中带点蓝，比天亮时的白云好看，每至天黑，他基本不出门。说不出为什么，也许路灯太刺眼了。陈大妈拉着他的手，攥的紧紧的，都捂出了些汗，湿湿的让他感觉不舒服，动了动手指，想要松开些，大妈反而往怀里一拽握的更紧了。弯着腰像是交代要远归的孩子，娃儿啊，等会你别怕，你别怕，肯定没什么事儿的。你爸你妈肯定没事儿，也许是小两口又斗嘴起来的，没啥大事儿。肯定事儿不大，都能好的，没啥事儿，兴许只是受了点小伤，能治好的，别怕吭，有大妈在呢。前面几步远，已经能看见很多辆车子停在那里，有几辆是警车，顶子上闪着红蓝色的灯，很刺眼，车子传出的警笛声，总让人不由得庄肃而立。他曾经握着母亲的食指，看着马路上呼啸而过的警车问着妈妈，为什么警车要响，他那么大的声音不就把坏人吓跑了吗，还怎么抓坏人。妈妈笑着捏了捏他胖乎乎的脸说，正因为有警笛，才能吓到坏人啊，要去逮的坏人一听到就知道警察来了，就放手了不敢干坏事儿了，说不定就不会伤害人啦，也给那些准备做坏事的人提个醒儿，路上是有警察的。但他还是不喜欢警笛，就像救护车的声音，每次听到他都会没来由的害怕，心跳的难受，而现在不止警车，他看到几个穿着白衣服的医生正抬着一个担架往救护车上运。一个警察看到他们，手里端着本子向他们走了过来问，这就是王厌生的儿子吗。对对对，大妈赶紧拽着孩子回答道，

您是

我是他们隔壁的邻居，他们家没老的，就带着这么一个孩子生活。

跟我过来吧

那个年轻的警察哥哥走过去对另外几个警察说了什么，转过来对陈大妈说。据我们接到报警过来查看了后，车里面是一男一女，照现场找到的消息，死者名叫王厌生，

死了?大妈听了吓得声音里满是震惊，又压着嗓门

那那女的就是他老婆吧，他娘们怎么样，还活着吗，他们还有个娃儿呢

警察看了我一眼，而我的眼睛始终盯着已经被抬进车里的担架，上面盖着白色的布，怎么也看不到脸，但他知道那就是他妈妈，他想跑上去抱住妈妈，总感觉抱着妈妈，就没那么害怕了。警察晃了晃手，示意稳定下情绪。您先别激动，女的应该就是他的妻子，是叫李楚虹是吧，我们接到报警时，说当时还是有气的，但终究还是晚来一步。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他们家是住在这后面吗

大妈已经哭的泣不成声，用手背抹着眼泪，怎么好好的就去了呢，孩子还那么小呢。他们家就住在这后面大院里。我还是听到我儿子回来说这路上发生车祸了，看那沟里的车子像是对面家的，我就赶紧过去敲门看看，发现就孩子一人在家，这不就赶紧拉他来看看了吗，哎呦，这孩子命苦啊。

是啊，遇上这种事，对孩子是很大打击，我们看到女子有移动痕迹，像是往前爬过，所以想前面那居民区会不会就是他家。那他家里还有什么亲戚什么的吗

没有了，夫妻俩都是小的时候就没了老子娘的，兄弟姊妹也有的早就死了，活着的也都联系不上了

这样啊，唉，那真是爸妈都去了，就剩这么个孩子孤苦伶仃的。据我们看啊，夫妻俩应该是在车里发生了争吵，并动起了手，导致车子侧翻，翻滚到马路边的沟地里，按常理应该是不至于发生死亡的，但由于驾驶座旁有挂着一条项绳，可能在侧翻的过程中，挂住了男子的脖子。导致勒住窒息而死。也不能排除有他杀的嫌疑，女子是头部受到强烈撞击，身上有许多玻璃的划伤，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死亡，具体我们也需要回去再查看，到时候给予一个准确答复，这样，孩子还麻烦您先带领照顾着，明后天我们再过来处理看这事儿怎么整具体怎么办。

哎哎，那这孩子先在我家住着，毕竟遇上这么不幸的事儿，邻居一场这么多年，能帮上的都尽力帮帮，那我先带她回去了？

不，我要去妈妈那，我要去妈妈那，松开我。我要去妈妈那，我要跟妈妈睡，我不到你家，我要妈妈。孩子看似没有听大人们的谈话，但他一听到要把他带回去立马挣扎叫了起来，妈妈就在前面，他知道，妈妈就在那个担架上，为什么不让他过去。

但他还是被大妈抱了回去，无论他怎么叫怎么喊，怎么向开着门的救护车上跑，他都被死死拽住，他用尽力气踢那些拦他的人，他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让他去看呢，都已经最后一面了，为什么还不让他见呢，他们说妈妈不在了，说不定他在旁边不断喊妈妈，妈妈就会听见睁开眼醒了过来，为什么不让他见呢，他已经十二岁上六年级很快就上初中，已经不小了，他不怕看到血，我只要妈妈，我只想看看妈妈。一直到死，他总觉得是他害死了妈妈，因为如果当初跑过去看看妈妈，妈妈说不定就不会死，如果他不来到这个世界上，妈妈就不会死，是他害死她，是爸爸害死了她，从妈妈再也见不到以后，他发现自己背上了一条人命，是他唯一的亲人的命，是他妈妈的命。

他没有哭，从被大妈领出去到车祸现场，到被大妈死死摁着抱回了家，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哭，没有流泪，因为母亲本身不爱哭，或是哭的太多，泪用完了，所以生的孩子也不爱哭吧，大妈用湿毛巾给他擦了擦脸，他躺到床上妈妈睡的位置，抱着被子，闭着眼睛不说话，红红的嘴唇咬的紧紧的，大妈看到他睡，便关了灯，回到自己家交代几句，抱着被子过来睡在了大厅。开着灯守着他。

他觉得明天应该就能见到妈妈了。明天妈妈就会从医院回来了。可心里有个声音冷冷的说，不会回来了，她死了。你忘记了吗，电视里只有死人才会用布把全身都盖住。他不说话，那个声音仍在继续，她死了不好吗。有那么个男人做丈夫，受的苦还不多吗，她死了，是解脱了，你怎么能让她活着继续受苦。死了一了百了，你妈妈不是常念叨这句话吗。

他失去抑制，在心里大声的反驳道，那哭哑的声音仿佛蓄满了泪水，不是的。不是的。妈妈不能抛弃我，妈妈说以后要带我去很多地方玩的，妈妈不能扔下我，不能不要我。

为什么不能抛弃你。你已经十二岁了，你给她带来了什么，只会给他带来痛苦，你学习那么差，成绩又不好，你妈妈从小成绩那么好，特别是数学年年拿第一，你呢，只会拿倒数第一，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差劲的孩子，真给她丢人，你看别人家夸孩子时候，你妈妈都不说话吗。你有个笨脑子就算了，还有张笨嘴，话都说不好，你爸妈吵架时，你只会躲到衣柜里，真是没用，养你这么个没用的孩子，为什么她还要你

你给我滚，我妈妈说她爱我的，我妈妈说过她很爱我的。她不会舍得扔下我，让我一个人的，我一个人该怎么办呀 紧闭的眼睛流出泪水，流进头发里，流进妈妈枕过的枕头里，早已湿了一片。他在内心里哭喊着，问出那句话。

却没有了回应，没有任何声音，安静的就像此时的夜晚。只听到窗外的车流驶过沉闷的哼声，像是一种孤独的回应。

他也知道爸爸是妈妈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