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十年,关于师父,我有故事

每个铁路人都会有一个或者几个师父,或是签了师徒合同跟着学艺的,或是到了新岗位后手把手教你的。这种制度不知源于何时何地,但时至今日,依然对经验的传承起到了重要甚至不可替代的作用。我工作后有过很多师父,调车的师父、操纵的师父、车值的师父、站调的师父,还有后来我在其他岗位上的师父们。

目前为止,对我影响最大的,有两位。

1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韩愈

我入路以后的第一个师父姓杨,暂且叫他老杨,当然,现实中我是绝不敢这么称呼的。

那时候我刚刚度过无所事事又薪水可怜的一年实习期(那时实习期还没缩至半年),终于能够进入现场真的学点东西了,心里满怀憧憬。再加上入班之前就对老杨在分局年代的比武事迹有所耳闻,所以对这个头发微秃、面色和蔼的大叔很是崇拜。

入班第一天,我给老杨沏好茶、递上烟,搬了个小板凳恭恭敬敬的坐在他旁边,以为会教我这个按钮是干嘛的、那个光带是什么意思,结果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想干好铁路,第一件事是学会熬夜”。

没错,学会熬夜,这是老杨教我的第一件事情。

我当时一百二十分的不服气,熬夜?!作为一个看了四年足球的足球狗,我的作息都是跟着比赛走的,前半夜联赛后半夜欧冠,熬夜那是我基因里的东西,这还用学?!

这种话当然只是想想,说出来是万万不可的,不论怎么不服气,尊师重道我还是知道的。老杨是什么人,当然看出来我在想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

第一个白班还算云淡风轻,老杨只是告诉我每个按钮的用途和每条光带的意义。铁路不比其他行业,值班员做出指示后信号员就需要立即准确的反应出需要按压哪个按钮进行操作,可没有时间让你翻笔记查资料,所以整个第一天就在我的默念中结束了。

第二天就是夜班,我虽然不服气,可也没敢大意,上学那会熬夜看球从没提前休息过的我,吃了午饭就老老实实的睡了整整一下午。晚上七点,按规定参加点名、接班,我继续坐在我的小板凳上看着老杨作业,一遍继续熟悉着设备一遍唠着家常。

十一点的时候,我有点撑不住了。

不能玩手机不能看书,甚至上厕所都要快去快回,只能老老实实的盯控眼前偌大的操纵台,盯控操纵台上几十个或明或暗、红红绿绿的按钮。我眼皮渐渐有点沉,聊天也没了兴致。

老杨当然看出来了,偷偷的跟我说,你去后面靠着眯一会吧,没事,你才是个学徒。我怎么肯,这太丢面了,坚持着说不困,老杨也不多说。

到夜里一点的时候,老杨又给我台阶:去吧去吧,你这才第一天,这就不错了。我总算不再打肿脸充胖子,事实上那会你让我充什么我都愿意,老老实实的去后面眯了一会。而老杨,目光炯炯的度过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原来熬夜和熬夜,真的不一样。

后面的日子波澜不惊,学习每个按钮的作用,学习每条进路的关系,学习通知列检商检车号的时机,也学习每条规章的含义,每个名词的意思。对于铁路的初步认识,就在这一点一滴中建立了起来。

老杨永远都很温和,他对徒弟是润物细无声的那种。除了知识和经验,还教会我很多做人的道理。他会很认真的告诉你“为了想做的事,去做不想做的事”,也会开玩笑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只有过不完的坎”。

时至今日,我离开原来的单位已经四年,逢年过节还是要与他痛饮一番,有时解惑,有时怀旧。

2

令公桃李满天下,何用堂前更种花——白居易

严格意义上说来,老尹并不是我的“师父”,因为没签师徒合同,但是这份师徒感情却不是一纸合同所能代表的。

老尹的气质藏不住。

若是一个北京人看见他,只一眼就会非常确定他是一个老北京,那种骄傲、那种讲究、那种皇城根下面熏染出来的包容与优越,北京土著妥妥的。也许是我见识短,但是作为在西南求学过的东北人,我在北京以外的地方确实从未看到这种气质。

但若是换成一个铁路人看见老尹,相信同样用不了一会,就会很确定:此公真乃车值也。霸道十足也匪气十足,却又能让任何老铁路对他十分尊敬。

我一开始其实不喜欢老尹。因为他对我太严格,简直是我爸我妈对我的严格加在一起,事无巨细且面容冷峻。我做的不对,他毫不留情的严厉批评也就算了。不归我的工作,也要我跟着他仔细核对。看着年近五十的他笨拙的敲打着键盘,我想代劳他还坚决不肯,非要我坐在一边看着他怎么做。

真的是一种煎熬。那时我才二十几岁,充满对新环境的期待和憧憬,自以为是又心高气傲,心里全是“广阔天地,大有可为”,哪里会去想“一屋不扫,何扫天下”。我埋怨老尹,也埋怨自己,为什么在我的大好时光里会遇见这样一个锱铢必较的师父,为什么在我斗志昂扬的时候只能陷于细枝末节。这样让我抓狂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一年。

直到老尹调离后,他分管的工作落在了我的肩上,我才知道了他的良苦用心。

对于一块满是棱角又急于表现的石头,用力敲打只会让他碎掉。只有耐心的用时间和反复去磨掉他的尖锐与急躁,才能让他更加适合他的工作。

铁路没有那么多创新,能做好手头的点点滴滴才是本事。这是我入路第一天别人对我说的,直到五年以后我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每条繁琐的规章都是别人用事故和鲜血换来的,每次标准的作业都是为了不再出现事故和鲜血。从这以后,对工作中的每件事,我都满怀敬意与尊重。有的行业每天都是惊心动魄,但是铁路,依靠做好小事来拒绝惊心动魄。

幸运的是,过了大概两年,我又和老尹在一个部门了。和以前一样,老尹并没有因为我的些许进步就对我宽容分毫;但和以前不一样的是,我可以在另一个环境以另一个角度来观察和学习。学习老尹的因材施教。

有一个职工,干活很勤快认真,但是不怎么考虑为什么这么做。老尹叫他“劣质勤奋者”,意思是为了逃避真正思考,愿意做任何事情。然后老尹会耐心的告诉他该怎么形成思路。

还有一个大学生,踏实本分,却让老尹好一顿训斥:“老话说少要稳重老轻狂,你用不着。如果过于稳重,看着没什么代价,但是却要付出不会犯错的代价,不会犯错也就很难出彩,而自己却错过了犯错代价最小的年纪。吸取别人的经验当然能够提升自我,但是你们大学生最大的毛病不是不知道,而是知识量足够执行力缺乏,自己犯过的错误才是最大的财富。”

此类故事,不胜枚举。

老尹有好多徒弟,分布在铁路各单位,说“桃李满天下”也不算夸张。他对每个徒弟都有不同的培养计划,唯一相同的是,严厉。但正是因为严厉,才让我们对自己的事业有了足够的尊重。

或许这就是:师严,然后道尊。

3

经师易遇,人师难遇——司马光

老杨和老尹的故事,还有我其他师父的故事,还有好多。

在铁路,我们聊天时经常说“我师父说......”;进入一个新的环境,最先聊起的,也大多是师承何人。这不仅仅是因为铁路尊重师徒关系,重视技艺传承,推崇工匠精神;还因为,每个徒弟都是师父经验、技艺、方法的延续,甚至是气质的延续。

经师易遇,人师难遇。帮你解读公式和图表的人很多,把多年经验与智慧倾囊相授的人难得。师徒关系是技艺与经验的重要传承手段,没了师徒这个名分,想实实在在学点真本事还真是挺难。毕竟带个徒弟这种事情,并不是“予人玫瑰,手留余香”,而是“学会徒弟、饿死师父”。放在铁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学会了、单干了,师父自然就要换一个地方,能做师父的不太可能是热血少年,让一个安于现状的中年人,离开人员和谐、设备熟悉的班组,并不是很容易自愿的事情。

很多师父在带徒之前,都心不甘情不愿,因为这真的是一个熬心费力的事情。可一旦真的带了,又全都事无巨细、尽心尽力。既是希望徒弟吸取自己的教训,不再重复自己的错误;也是希望自己的技艺与方法能够有所传承,有所延续,甚至发扬光大。

前几年的一个纪录片很火,叫做《寿司之神》,讲的是匠人精神。各行各业这几年也很推崇这个,但是我觉得很难。

首先是现在知识爆炸,很多东西不再需要像过去一样日积月累才能达到,随便搜索一下,有大量的免费资料可以轻易得到。其次是心态普遍浮躁,社会上有太多一夜成名一举暴富的新闻,所有人都在追求效率追求速成追求月薪五万,少有人会耐心教,更少人能耐心学。最重要的是,在新社会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得到重新界定,私人的师徒关系都很难得到传承了,没有手艺的传承,那还谈什么匠人精神。

虽然这第三条在铁路尚能克服,但铁路还有两条独有的限制因素:一是铁路有大量的经验是没有办法形成文字而且庞杂琐碎的,只能靠时间积累与言传身教;二是铁路大多数工种是不生产实物的,这对宣传和展示很是不利。

所以,珍惜你的学徒时光,珍惜你与师父相处的时光吧。

不论铁路如何发展,技术如何进步,希望师徒情分不减,传承精神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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