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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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她觉得她和他之间撕开了一条东非大裂谷。

那时,她在厨房洗碗。母亲在一旁收拾东西,嘴里一边唠叨着。她听出来了,母亲的话里有话,是对父亲的懒散和无能的指桑卖槐。

她没有表达自己的态度。

这种情况由来已久。

母亲的喋喋不休确实让人厌烦。但似乎她有足够的理由。打小开始,家里的一切都是母亲在操持,大到买房买车,小到日常日用器具。她的费用支出也都是母亲在负担。老实说,母亲是能干的,相对于父亲来说尤其是。她小的时候,父亲在外地工作,也很少拿钱回家。据说,他只负担过她小时候那几年请保姆的费用。近年回家,连着好几年没有上班,没有收入。父亲还有好些不良习惯,即使没有收入,烟酒也是没有断过。喝多几杯就会满嘴胡言乱语,跟发火或者跟母亲吵起来。

她很清楚地记得,父亲刚刚回家那几年,家里的客厅常常是一地狼藉,不是摔碎的碗,就是杯子。家里的茶几换了几次,都是被父亲摔了。还有好些其他的东西。记得有一个落地风扇,被摔得骨肉分离。

那些破碎,都还由母亲清扫。她骂骂咧咧地挥动着扫帚,叮叮当当地将它们倒入垃圾桶。

她有时候会在深夜惊醒过来,觉得那些支离破碎的东西就在身下,咯得她生痛。她不耐烦地翻了翻身,却感觉心底一阵疼痛,来自那些被摔碎的尖锋锐角。

她不敢对父亲说什么。父亲生性薄凉,可以几年不去看爷爷奶奶,也不给他们打电话。据说,在他小的时候,爷爷奶奶曾经不公平对他。她不知道这其中的是非,因为她只见过爷爷奶奶几次,印象很模糊。大人的事情,不是她一个孩子可以说得清楚的。父亲不仅几乎没有亲戚往来,也很少朋友。他可以跟一个只见过几面的人推杯换盏,甚至带回家里喝得烂醉,但却没有几个长期来往的朋友。

但父亲对她是真的好,宝贝一般的。她有什么要求,父亲很少有不答应的。一贯冷脸对人的他,对她却总是和颜悦色。

父亲说,她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属于他的东西。父亲确实一无所有。这么多年,他总是存不到钱,他也无意于这些物质的东西。据父亲自己说,他在工作上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但是,父亲在乎的是别人对他的赞誉,视钱财如粪土。

父亲还说,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他确实是这样做的。父亲大半辈子在职场上凭着自己的小聪明,从来没有正常坐班,因为他的不正常作息:凌晨一两点才睡觉,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这是常事。因为这一点,母亲无数次与他吵闹过,可父亲坚持自己嗜睡,根本没有改变的意思。回家后,父亲负责送她上学。每天早上,她去叫,即使睡眼朦胧,父亲也是一骨碌从床上坐起。

她知道,这些对父亲来说是多么不容易!

可父亲去年做生意又失败了。做生意的钱是母亲拿了出来的。母亲一个人在经济上和精神上撑着这个家,母亲也很不容易。

公司关门之后,父亲躲进了手机里。

可那些游戏和各种视频并没有给他安慰。她知道父亲的狼狈和尴尬:他不愿意成为家庭的负担,可强烈的自尊是他找工作的障碍:年龄大,无技术,体力差,能干的都是些受人管束的活。父亲一辈子都是做的管人的事。

母亲不屑的就是父亲这种心里,高不成低不就。

在她看来,母亲的唠叨虽让她厌烦,但情有可原。

“啪”一声巨响。她和母亲都吓得跳起来。

一个四五斤重的大理石烟灰缸在她们身后粉身碎骨,尖厉的锐角像是饿狼的獠牙,让人心里发寒。

父亲从沙发上抬起身,眼里的光也像狼。

他每一句叫骂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比大理石的碎片更尖锐。

巨大的恐惧让她止不住地颤抖。耳边尖刻的骂声把她卷入到一个漩涡里。

她多希望自己能够突然从这个世界上隐身,或者消失掉。

或者,如果自己像孙悟空,是从一块石头里蹦出来的,多好!

父亲仍然站在沙发边叫嚷,隔着一地的碎片。

她看到那些破碎的石片在拉伸变形,变成无数个火山,迸发着炎热的岩浆。火红的液体奔腾呼啸,瞬间化着一片汪洋大海。

父亲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推搡,在这裂口的彼岸,离得越远越远,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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