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思念,三生未尽

许多年前,出差旅居酒店的深夜,无意中打开电视,看到一段对徐悲鸿夫人廖静文的专访。彼时,廖静文已是八十岁多岁的老人。拉近又推远的镜头中,她的背影颀长清爽,与年轻时相差无几,清秀的眉目间欲言又止的淡淡落寞神情。身上着简净的白地黑花衬衣、黑色中裙、黑色软底皮鞋,肩头有时搭一块薄披肩,走起路来轻轻薄薄的一片,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每天,廖静文会十分规律地到徐悲鸿纪念馆上班,要做的事情主要是整理馆藏、撰写回忆录之类的材料,有时也受邀去参加与徐悲鸿相关的纪念活动。更多的时候,她在馆内漫步逡巡,时而脚步停下,目光落在某幅作品上面,仿佛出神,良久不动。午时,她独自坐在办公桌前,慢慢地咀嚼从家里带来的饭菜。饭菜样式也简单不丰,只不过半碗白米饭上覆几片青菜。窗外已是暮春,满窗青翠枝叶被风摇动,在她身上投下明暗不均的碎影,室内愈显幽谧阴凉。


廖先生的生活形态,是一个极其忠诚的一丝不苟的看门人,她静默地固执地守护大门里的一切,包括徐悲鸿留下来的一书一画包括园中一砖一石,不轻易让任何陌生人窥视觊觎。她象一帧被岁月封缄的画作,与现世热闹冷暖始终隔着一层膜。我猜很多时候,她需要回溯到过去的记忆中,回到两人相守的岁月中取暖、欢笑。她的人、她的魂大半留在了与徐悲鸿同行的岁月中,没能随流年流转到现在的世界,而现在认真地活着的意义是替心爱之人看守他呕尽心血创造的瑰宝。          

访谈尾声,谈及对徐悲鸿的思念,廖静文说:“我多么期望有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在那里,我能与悲鸿相聚。我会把头靠在他的胸前,告诉他这些年来我是多么痛苦,我是多么思念他……”。她没有看镜头,微微仰着脸,仿佛在向空中旁人和镜头都看不到、只有她看得见的地方喃喃倾诉。泪光流离中,对过往岁月的怀恋、对重逢的向往和欢欣交织在一起,脸上竟闪动着怀春少女的神情和光泽。悲鸿离世的时候,她才在蓬勃蓊郁的29岁。29岁到80岁,超越半个世纪的漫长岁月,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与思念,如此刻骨、悠长、不肯弃绝。三生石上,曾立下金石盟誓,从此我便是你,我在便是你在。你去了,徒留这具肉身在人世间生息,是我替你而活,也为这份思念有寄放的所在。


再后来,偶尔看到消息,2015年廖先生以92岁高龄辞世,竟然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岁月已逝、肉身已焚,那份绵长浓烈的思念终究释放投奔了它想去、它应去的地方,生生且不息。

你可能感兴趣的:(一种思念,三生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