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念一棵老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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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早晨,噩梦醒来,我想起老树,一棵长在广阔原野的老树。梦里都黑暗,唯有它,一棵老树,有葱茏的树冠,可撑我的梦在天与地之间。

老树很苍老,苍老到没有人会知道它的年龄。它把年龄装在身体里,就像岁月把历史装在身体里。我们打开岁月的书页,可以看到风云变幻,朝代更迭,看到有的人生于不想生的时候,有的人死于莫名的瞬间,有的人刀光剑影,有的人风花雪月。而老树,我们看不到。

老树的身上有疤,那是被砍的记忆。只是刀砍之后,老树挤出很多汁液,把伤口包裹起来,从刀的边缘开始,逐渐向伤痕的中心漫去,直至成为微微突出的疤痕。疤痕不规则地圆着,在老树直向上长的枝干,是一个美丽的图案。

老树被雷劈过。不是老树有什么罪过——这个世上厄运降临的很多不是坏人。老树被劈了枝丫,它就毅然断了,让那些需要的人拿去生火做饭。老树被劈了树干,中心开裂,变成两半。一只鸟飞来,在老树劈开的身体唱起忧伤的歌。一不小心,远处衔来的种子掉了下去。老树轻声笑了,然后用身体里最晶莹最温暖的汁液孵化它,滋养它,让它在自己的身体中成长,长出一棵肤色全然不同、叶子全然不同的树来。人们把老树和那棵年轻的树称作母子树。那棵树不是他的儿子,所有的人都知道,只是老树爱它,比它的父母还爱。

秋天里,它被锯去了很多枝干,成了光干。它没说话,只如原先一样挤出很多汁液,包裹了伤口。来年的春天,伤口处长出新叶,皮肤里迸出新叶,没几天,就毛发葱葱了。一只鸟年年在它的头发里做窝,给它唱清新的歌曲。一些虫年年在它的皮肤里爬上爬下,在它的老皮里筑巢。一些人总在每一个季节仰望着它,或者在它的叶下乘凉。我想,一定会有许多人把它移栽到自己的梦里,比如我。

我相信我是在一个庭院里遇到过它的。那个庭院,有重重院门,有无数帘幕,有许多人在这里进出,有的人出生了,有的人死亡了。

我相信我又是在一条老巷子门口遇到过它的。那个巷子,很古旧很破败,却因为它的存在,它古老得不知年龄的存在,而显得生机盎然。

我相信我还在一片广袤的原野上遇到过它的。四周寂然平坦,远处有隐隐青山。它静静站立,已然千年,那树下的驿道曾跑过无数的快马,运送过公文或者荔枝什么,也曾走过一些失意的文人,在被驱逐的路上低头叹息。

一切的一切都装在它的身体里,渐渐化作一个个圆。老树安详地呼吸,平静地看云起云落,花开花谢。得也好,失也好,无不是自来时来,往去处去,然后于起始之点重合。

我仰慕着它的平静,仰慕它波澜不惊每年却又青春萌动,仰慕它把风雨雷电当作甘霖。人只是一个春天的花,一个秋天的叶,而老树却把历史装进身体,那么平静,又那么稳当。

把老树移栽在我黑色的梦里,思想着要怎样才能博大,才能赢得永生的平静,才能在心底开出一朵花。梦是有长度的,再长却也长不过老树,不过只有短短数十年。梦也是有宽度的,再宽也宽不过老树,它顶起了一片天,让梦的宽度无限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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